济水桥(第4/4页)

到第四天,乔老师突然出现在校园外面。他是和那个白知青一起出现的。我们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赶紧往校园里跑。可是,我们很快发现这只猫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倒是白知青侧着脸,往这边看了一下。乔老师和白知青并排走着,向校园后面的花生地走去了。和我们一起看到这个场景的,还有付连战。付校长明知故问,对我们说:你们看到什么了?什么也没有看到吧?我就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们当然要说我们看到了乔老师。我们的话一出口,就遭到了付校长的批评。

胡说,付校长说,看到乔老师了,乔老师怎么不理你们?

乔老师离开学校的第五天,村里发生了一件事。乔老师的老婆到村支书家闹了一场。这是乔红军到学校说的,他说乔老师的老婆一到他家里,就像驴一样躺在地上边叫边打滚,说有个知青把她男人给打了,要求村支书给她做主。奇怪的是,她不但骂那个打人的男知青,而且还骂白知青和乔老师。后来的事情怎么样了,乔红军说他真的不知道了,因为他爹拎着扫帚往外边赶人,把他也赶了出来。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乔老师回到了学校。他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待在教室外面的榆树下,和低年级的老师们聊天。我们透过窗户,看到乔老师脸上的那道疤。那道疤把他的嘴巴和耳朵连接了起来。我听见一个老师对乔老师说:凡新同志,你好像刚从上甘岭回来。乔老师立即说:你们看着,我非把我老婆宰了不可。说着,他就把衣领往下拉,让人们看他脖上的疤。都是她咬的,他说,你们说说她该不该宰?

该宰。我们在教室里边说。不过,老师们没有人接他的话。

就看下一次了,下一次她要是还敢乱抓乱咬,我非宰了这臭娘儿们不可,乔老师说。

老师们显然不关心那些牙齿印,他们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知青怎么会揍他?他们显然觉得这个问题更有意思。一个教算术的老师首先提出了这一点。这个老师是个急性子,他对乔老师说:

凡新,你快说说,那个知青怎么会动手打人,我们都想替你报仇。

知青打人?打谁?为谁报仇?乔老师说。

乔老师说着,第二次拉下了衣领,让那些疤痕再次亮相。这像是男人打的吗?男人打架的时候,谁动用过牙齿,这分明是我老婆咬的嘛。乔老师说到这里,再次发誓非把老婆宰了不可。

算术老师吸着烟,不再吭声了。老师们并没有立即散开,而是席地坐在榆树下,谈论起别的话题。他们说到了桥,说这桥看样子是修不成了。有人提到了尚庄的知青,说尚庄的知青已经过来打听,什么时候复工。算术老师说,他们要是也有人死的话,就不会这么热心了。他的话招来了异议,有个老师说,河边已经死过两名知青了,而且是在丁奎死之后发生的事,前几天尚庄放电影,电影还没有散场,尚庄的知青和付连战家(官庄村)的知青就打了起来,尚庄方面只死了两个,官庄死的有四五个。话题渐渐转移到了“胆量”、“勇气”方面。他们都承认,枋口的知青胆量最小,缺乏勇气,从来没见过他们动手打架。他们的话让我们这些学生也感叹起来。我们都对本村的知青有点莫名其妙的失望。同时,因为他们就住在枋口,作为枋口人,我们都觉得他们给我们丢脸了。老师们显然也有同感,否则,他们不会那样连声叹息。

到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能感觉到,我们和本村的知青已经有点同呼吸共命运的意思了。

我讲上述这个场景的时候,大家可能也注意到了,付校长连战同志并没有出现。他们出现得确实比较晚。老师们在榆树下正要作鸟兽散的时候,他才从自己的住室里出来。

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其他三个人:村支书,白知青,热爱普希金的诗人。

村支书领着诗人走到了乔老师跟前。他指挥着诗人和乔老师握手。诗人接着又和别的老师握手。别的老师这会儿都看着乔老师,乔老师抬手把脸上的疤捂住了,他把另一半没有疤的脸转向了我们。这样一来,他就不吸引人了。我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白知青,她现在已经不哭了。她站在村支书和付连战之间,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显得更加漂亮,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多看。当然,既然见到了她,我们就不会放过她的肚子。大家发现她的肚子并不像传说中那么鼓,这让大家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