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柳依依有了很多怨,跟宋旭升说话,开口就是怨,不怨不行。

有天晚上宋旭升睡着老是翻身,柳依依说:“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半夜老翻身,把我翻醒了。”宋旭升说:“我的心事就是想少听几次抱怨。”柳依依说:“自己身上的毛病可以筛出几麻布袋,还不准别人说。”宋旭升说:“什么时候成了个怨妇?怨怨怨,开口就是怨怨怨。不怨就不会说话?唉,女人,怎么这么能缠呢?近又近不得,远又远不得。”柳依依说:“男人只怨女人怨,不想想女人的怨是从哪里来的。”又说:“你怨我怨,你的怨就不是怨?”宋旭升说:“我的怨只一个,就是怨你的怨太多了,不像你的怨,一天有几麻布袋。”柳依依想,一个男人把女人这么晾着,还怨她的怨太多?有一个大怨,就有无数的小怨。她也想少怨一点,可怎么也没办法,怨成了一种本能,一种说话的方式,总不能每次说话都想好了怎么不怨再说吧。

一天宋旭升把钱交给她,她说:“人家的妻子当家那是真当家,钱是一五一十的,不像我们家里,主力部队像潜水兵一样潜在深水里。”宋旭升说:“我一个男人养家糊口,糊到这个分上已经可以了,她还有脾气。你什么时候交过钱给我?这是有个我,没有这个我,你还不是要活!”柳依依手指着他说:“没有这个你还有那个你!天下只有你这一个你?”喘口气又说:“当年,当年啊,当年是我追求你?你别忘记了。”宋旭升说:“又说当年,又说当年!一个女人最好不要说当年,有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柳依依跺脚说:“就是要说!一个国家还要说自己几千年的历史呢,当年这才几年,就不能说了?当年你……”宋旭升打断说:“当年我穷得一辆单车都买不起。可我不是当年的我了。”停一停又说:“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柳依依心中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滚滚浓烟都要从嗓子里冲出来,渴啊,渴。她左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右手指着宋旭升:“你……你,你现在伟大了,一出门就有人给你抛绣球,一抛你就接着。这个伟大人物说的每一句话,那是钢锤也砸不烂的,还怨我怨!我的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宋旭升说:“别这样指着我,天下没一个人敢这样指着我,不礼貌。要不是看着你可怜,我……”柳依依跳过去说:“我可怜?我真可怜也不要你来可怜!”想也没想,挥手朝他脸上打去。宋旭升用手一挡,没打着。柳依依感觉到他用了那么大的劲,手腕都震麻了。柳依依说:“你打我!”又扑上去,被宋旭升用力甩在床上,再扑上去,又被甩在地板上。柳依依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撑着地板,呜呜地哭,说:“男人打女人呢。”他说:“谁先动手?”她说:“他这样跟女人斗呢,男人。”他说:“斗了又怎么样,你又不是仙女。”柳依依呜咽着说:“我不是仙女,他要找仙女,是仙女他才肯让一点。当年谁追求我?”他说:“又来了,又来了。”

琴琴欢叫着“爸爸”推门进来,看见这场面,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说:“妈妈,你是真的哭了吗?”柳依依一把抱住她说:“你爸爸欺负我!”又说:“他打了你妈妈呢。”琴琴望着宋旭升,哀求似的说:“爸爸,你没有吧?你没有!”宋旭升高声叫道:“苏姨,把琴琴抱走!”苏姨进来,迟疑了一下说:“我把琴琴抱去睡吧?”宋旭升说:“叫你抱你就抱好了。”柳依依用力抱着琴琴说:“琴琴呀,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今天有人欺负你妈妈不要紧,我就怕明天有人欺负你呢!心痛啊,我心里痛啊!”琴琴撩起裙子给柳依依擦眼泪说:“妈妈,妈妈,大人还哭啊!”柳依依松开琴琴,跑出了卧室,到厨房,拿起菜刀,刀锋搁在自己的手腕上,呜咽着:“不活了,不活了!”苏姨闯进来,惊叫说:“开不得玩笑,依依,开不得玩笑!”琴琴也跑进来,见状大嚷道:“爸爸,爸爸!你看妈妈!”身上颤抖起来。宋旭升走过来,把刀夺下说:“你吓我你别吓我琴琴!她的心是一颗嫩豆子!”柳依依说:“我吓你,我是吓你!”突然分开宋旭升和苏姨,从两人中间穿过去,跑到房间里,爬到桌子上,推开窗户要往外跳。宋旭升追上来一把抓住,抱着她的腰扔到床上。柳依依又跑过去,爬上桌子。琴琴拼命地叫:“妈妈!妈妈!”宋旭升用力地把她扯下来,甩在地上,说:“琴琴你看见了,是妈妈自己要跳的。”柳依依说:“琴琴你记住,是爸爸逼妈妈跳的!”琴琴傻了似的站在那里,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宋旭升说:“太残酷!太残酷了!”蹲在地上,使劲地拔自己的头发,“我,我,我啊!”苏姨把琴琴抱起来,对宋旭升说:“你做男人的要让,要让!说几句软和的话会丢了你的人呀?出了人命你是要负责的!”宋旭升说:“我负责?我负得起这个责?”柳依依跪在地板上,双手伸上去嚷着:“天哪,天哪,你是不是存在,你在哪里?你出来讲一句公道话!天哪,你在哪里?”苏姨扶起她说:“我们起来,我们起来。”柳依依见宋旭升蹲着不动,又挣扎着跪了下去。宋旭升把她扶起来,塞到苏姨怀里。苏姨拍着她说:“我们不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