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有些事情可以边谈边做。”

那天刚考试完,柳依依正在夏伟凯宿舍里跟他说考试的事情,在说话的间隙中,他突然说了这句话。柳依依心里被撞了一下似的,心想苗小慧并非诸葛亮,怎么也料事如神,说快了真的就快了,狼这么快就来了。她对男孩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全神贯注地关注自己,大地方要关注,小地方更要关注。所以柳依依这时特别不高兴。她把头转到一边,不做声。考试没考好,六门课有三门感觉不好。说起来都怪夏伟凯分了自己的心,复习的时候心都是散的。还没抱怨完呢,心里还扭着个结呢,他倒把心事转到那里去了,真叫人失望。夏伟凯见她不做声,左哄右哄,说了自己一百多个不是。柳依依嘟着嘴,头仰起来侧到一边,好像在仔细观察墙角的一只蜘蛛。夏伟凯用力拍着胸口说:“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向毛主席保证。”柳依依忍不住笑了一声,马上又掩了嘴,想再严肃,可再也严肃不起来,一根指头点了他的额头说:“你知道自己的罪吗?”夏伟凯说:“知道,把你的心搞乱了。”又说:“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呢。”柳依依手指在他额上连摁三下,“无耻无耻无耻。”夏伟凯头往后仰了三下说:“真没料到我竟然无耻到了这种地步。”一把将她端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竟然把依依的思想都搞乱了,真的无耻。”

在学友餐馆吃了晚饭,夏伟凯丢了汤勺说:“走吧。”出了门柳依依以为他会带自己散步去,看他往宿舍走,就说:“不走走?”他说:“这不是在走吗?”怪怪地笑了笑,“运动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嘛。”这话让柳依依疑疑惑惑,那怪怪的笑给了这话一种注释。她绕开了不去追问,说:“人家想跟你走走嘛。”

放了暑假,江边的人就少多了,情侣们比平时也更大胆一些,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大堤的斜坡草地上每隔那么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对依偎地躺着。夏伟凯买了一爪香蕉,一人一支剥开,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一只喂完又剥开第二只,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有一次,两人同时把香蕉往对方嘴中塞过去,一点一点地塞进去,吃完,最后把香蕉皮贴在对方唇上,不动,互相望着,眼睛都特别地亮,眼神也特别地飘,突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柳依依说:“没想到香蕉还可以这样吃。”夏伟凯说:“吃出境界来了。”又说:“有些事情可以那么做,做出境界来,你也没想到吗?”柳依依说:“又来了,又来了。”

柳依依想,果然是谈恋爱的都不急着赶回去,这堤上看得出来,其他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也攀着肩坐在堤坡上,柳依依先指了夕阳跟他说话,要他观察那色彩的细微变化,他也跟着说,应付似的。她又说夕阳下的江水,风起时波纹是什么感觉,没风时又是什么感觉。夏伟凯应付着,几次答非所问。柳依依生气说:“你在想什么!”夏伟凯回过神来说:“我在想什么?”又说:“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柳依依说:“又来了,又来了。”天黑了,他说:“游泳吗?”她说:“不会游,淹死了谁负责?”他说:“有我呢,有我呢。”她说:“没游泳衣。”他说:“天黑黑的,谁看得见你?”又说:“谈了这么久的江水,也下去一下吧。”又说:“有些事可以边谈边干。”怪怪地笑着,见她生气地看自己,双手做游泳的姿势,“边谈边干。”柳依依说:“谁跟你边谈边干?”说着指了江水,“要干你自己干。”突然意识到了这“干”字的意味有点太粗俗,又掩饰说:“要去你自己去。”

夏伟凯把沙滩裤脱了塞给柳依依,就下了水。柳依依说:“你真的去?”他已经游出了十多米,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轮廓。柳依依说:“你小心啊!”没有回答。她弯下腰贴着水面看去,看见了他的身影,又听见了很清晰的击水声。渐渐地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的紧张,挣扎着叫了一声:“你还在水里吗?”他在夜中回答:“在这里呢!”柳依依听着不像他的声音,有一种悠远的感觉,是时间深处传来的。她的心抽搐了一下,强烈地意识到他是自己所需要的,不能没有他。这样想着她带着哭声说:“你回来吧,你回来吧!”声音在夜中显得凄惨,把她自己也给吓住了。她几乎就要喊“救命”,喊出来的却是:“快回来呀,快回来呀!”夏伟凯在远处回答:“就来了,就来了!”不一会儿就从水面浮了出来,站在浅水中了。柳依依踩着浅水跑过去,夏伟凯也跑过来,两人在水中抱着了。她紧紧搂着他的腰,低了头去撞他前胸,“你吓我,你吓我!”觉得很踏实了,像经历了一次生死劫。他们踩在水中静静地相拥着,一声不响,力气都越来越大,要把对方压到自己身体中去似的。柳依依心中湿湿的,荡过来又荡过去,那感觉很熟悉,又很陌生,是没有经历过的强烈。夏伟凯把她抱起来,扛到肩上,往岸边走去。柳依依双手垂下来,一动不动,觉得自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