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重新定义爱情的时代?(第2/3页)

三,你说,小说对女性的年龄为什么要这么敏感?

唉,这不是我的敏感,而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敏感。小说中关于女性年龄的种种“说法”,全部来自生活,没有一条是我杜撰的。不知你意识到没有,“说法”都是近年出现的,这正反映了这个消费时代的社会心理氛围。由于对时代感的追求,也由于我将小说当作“历史”来写,我实在无法回避这个事实,以及随之而来的困扰。这种困扰是多么广泛啊!难道你对此没有切肤之感?这是现实,又是历史,我只是一个摄影师,把生活中零散的画面集合到一起罢了。这种集合会不会使一些女性朋友感到更大的压力?如果真的如此,我是不是应该选择沉默?可即使我的小说回避了这种挑战,她们在现实中也不能回避啊!尽管如此,我还是因这种集合而感到不安,甚至歉意。

几年前我谈到这部小说的时候,你说:“希望你不要触及年龄问题,不要在她们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但如果回避了这个事实,我又怎么能充分表现女性生存真相?欲望优先,这是一个世纪性错误,又是一个世界性错误。这是小说的批判性所在。可同时我又不得不看到,欲望化有其存在意义甚至人性意义上的合理性,在市场化时代更是如此。也许,宽容是必要的,甚至,在这个领域应该放弃一切道德评价的极端言论也并非完全没有一点道理。毕竟,完全的收敛,不但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从来没有做到,古今中外很多伟大人物歌德、萨特、毕加索、高更、李白、白居易、苏东坡、辛弃疾……以至孙中山,郭沫若……也都没有做到。可是,在宽容和放弃之后,女性该怎么办呢?怎么维护自己的情感生存?这既是事情的复杂性所在,也是其困难性所在,还是小说的忧虑和追问所在。理解我的忧虑和关切吧,我跟你们是站在一起的。

四,你说,波伏娃的“文明决定论”是有其合理性的。

是的,但也是片面性的。她说,在生理、心理或经济上,没有任何命运能决定人类女性在社会上的表现形象。她真的太武断了。先天的生理因素对女性命运和社会形象产生重大影响,这难道不是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吗?我对生理性差异的关注并不意味着我是“生理决定论”者。我只是不能同意单向度的“文明决定论”。由女性生理性决定的一系列事实,生育、流产、相对体弱、青春易逝等等,其现实展开将引发太多太多的问题,这不是由生理性事实引发出来的文明状态吗?奥运比赛要分性别进行,这难道是波伏娃所说的“整个文明”决定的吗?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性别就是文化。我对波伏娃的理论不是反对,而是补充,有了这种补充才是一个完整的表述。

同时,对那种女权主义的姿态,我抱有质疑的态度。世界女权主义运动史证明,那种对抗性理念不会给女性带来幸福。从对抗出发能够收获和谐吗?在我看来,二十一世纪,要做一个在情感生存方面成功的女性,难度是大大增加了,需要更高的生存智慧。这种智慧最终都落实到爱情进而亲情,夫妻互为亲人,欲望就退居二线了。也许有人一听把爱情亲情作为情感归宿,就愤愤不平,认为太保守,太传统,是男权主义,让女性放弃反抗。那么我想,如果没有爱情亲情,你对面连人都没有,你去反抗谁呢?可能有逢场作戏的男人,于是你也逢场作戏?这叫做反抗吗?更残酷更现实的是,虽然生活中处于这种状态的女性不少,但在时间的流逝中,她们会有前景吗?

毕竟,对绝大多数女性来说,爱仍然是生命的核心价值,也是两性两处的核心价值。就像你曾跟我说过的那样,一个女性的独立性再怎么强,深心还是渴望那一份爱的。我想,这不是男权主义对她们的潜在期待,而是她们正常的生命本能。也许,个别具有超级先锋性的女权主义者是例外,爱对她们来说是一具枷锁,一个累赘。因为没有最起码的共同的基点。这部讨论爱情现代命运的小说对她们来说是完全无效的,就像跟无神论者讨论上帝完全无效。

五,你说,小说怎么就不能写写生活的亮色,写写那些事业爱情都很成功的知识女性呢?这不是片面性吗?

先说片面性吧。任何作品都只能表现生活的局部,因而都是片面的。至于事业爱情都很成功的女性,她们在我的视野之外,太幸运了。可这种幸运不符合我表现时代性挑战和历史性趋向的主旨。对女人来说,欲望的时代是一个悲剧性的时代,她们在人道的旗帜下默默承受着不人道的命运。这是我描述的现实,更是我对滥用自由的男权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