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纸上人物 旅行

杭州两日游的跟团大巴一开动，她的手跟着杀下去。车座上头结结实实塞满了大包小包，车子一动，随即有袋桶装方便面掉到她脚下。妈，别。女儿截住她的手。我们有。她缩回手，身子浅浅的靠着座背，眼睛还留在面盒上，脚伸过去踢了踢，望望女儿，又踢了踢。女儿弯腰去拾捡时，她飞快转身把紧靠车窗的帆布包转到胸前，拉开铁链。女儿却起身把方便面放到车栏上去。她手伸出来拍拍女儿腰际，身子几欲跳起。女儿不理，装好面后坐下来听自己的音乐。车子一路前行，时不时随着糟糕的路面跳起。她随之抬头看看头上，大包小包安然静待在车栏里。到了杭州的终点站，众人纷纷起身拿包下车。女儿急急忙忙背上自己的包，她却不急，收拾好左边一个包，又收拾右边。女儿等不及要下去。你先下，你先下，我马上就来。

正是旅游旺季，宾馆的停车场停满了从各地来的大巴车。各股人流蜂拥，赶着进宾馆抢位子吃饭。女儿夹在人群中间，她一路从车场奔过来，脸上漾着喜色，贴着女儿站定，扫了一眼乌泱泱的人群，又低下头拉开包的一角，露出一袋奶油饼干。什么啊。女儿不解。你笨啊，车上人掉的，我捡到了。她抬头得意地看女儿。起码也要三四块钱一包呢。厅堂、过道、厕所，都是人头。吃饭的桌子铺着厚厚一沓子薄膜桌布，东坡肉、鸡蛋羹、小白菜，合着一大铁盘子米饭，一个桌子吃完，服务员立马收拾饭碗，揭起一层薄膜，刷刷又是一桌人。导游正在清点人数，她急急拉着女儿的右手，直指人头晃动的空隙间一个空桌子。女儿白了她一眼。她踮起脚追过去看，还是没人坐。她走出团队。那我过去先占着啊。女儿刚要说话，她已经游进人群中。片刻间，她已经端正地坐在那空位上了，包取下，放在身边另外一个空位上。

还在点人数。有人上厕所，有人去抽烟。桌子总是满满。美琪。美琪。声音从人头之间钻过来。女儿转头看到她在招手。这儿。这儿。她坐的那一桌子人吃罢离座了。她想过到女儿这边来，又扭身看放在椅子上的包裹。美琪。美琪。这啊。这啊。女儿和同事说话，不理她。好容易点好人数，却没有位子。美琪。美琪。人都随着声音望过去。女儿低头逗弄同事的小女儿。导游带团挤到她那边去。大家捡着位子坐下。美琪。这儿这儿。女儿在她占着的那个位子坐下，却不看她。她起身给女儿盛饭、舀汤，脸上笑意漾开。一路辛苦，都无食欲，吃下来菜剩了好些。服务员。服务员。你要干嘛？女儿终于抬头看她了。这么多菜不吃多可惜，我打包啊，明天回家可以热热吃。要吃你吃。女儿起身跟着大家走开，她也慌着起来，大家走远，她依旧贴着桌边，手碰碰盛着几乎未动的东坡肉。

船在西湖上走。曲院风荷。三潭印月。柳浪闻莺。那么多菜。不少钱。肉多贵啊。女儿靠着船窗，看着湖水听音乐。我指甲剪哪里去了。她翻左边的包没有找到，又翻右边的包，再掏贴身的包，找到了。又找纸巾，上一个口袋，下一个口袋。美琪。美琪。纸巾在不在你包里？女儿不理会。她伸手去拉女儿斜背着的小白包。女儿瞪了她一眼，把包从她手中拽出来，收到自己胸口。阿姨，我这儿有。后面的同事递过来一包纸巾。不用不用，谢谢谢谢。她慌得摇手，在自己位子上坐定了。船靠岸，随着众人起身时，她又低头看凳子底下。依旧没有。

苏堤桃花开得正旺，一路行人皆忙着拍照。给我相机。她在左边的包里最底层掏出一团布，揭开一层，又揭一层。女儿不耐烦，直接薅过来，干脆利落地从布层里掏出小相机。美琪。美琪。小心点。小心点。拍桃花，横着一张，竖着一张。拍柳树，远一张，近一张。美琪。美琪。拍一张不就够了嘛。女儿又去拍远山。美琪。美琪。省着点，省着点，一卷胶卷不少钱。女儿没好气。这相机不用胶卷。不用胶卷也耗电啊。一路走到断桥。女儿要跟她合影，同事帮拍。她的眼睛牢牢拴在同事拿相机的手中。阿姨，你们拍照，包给我吧。另外一位同事走过来。她身子微微往后躲，两个包在左右两腋下夹紧。不用不用。谢谢谢谢。要拍咯，笑一笑。她赶紧紧紧脸，又摸摸头发，身子笔直树着，又看看身后。女儿牵着她的手，打V字微笑。她嘴巴紧绷，双手剪在一起，神情严肃。好嘞，照好了。她的身子一下子松懈下来，急急上前拿同事手中的相机，待要用布裹起。女儿要过来。美琪。美琪。不是都照了么。不是都照了么。美琪。美琪。摔坏了怎么办。三千多块啊。好好好。你拿去。我不照了。美琪。美琪。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