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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票员卖完票后,很不耐烦地说:“往后站往后站!”

胥富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旧工作服还是自己被太阳晒得泛着黑色油光的脸惹他不舒服了。他恨恨然地咬咬牙,但想着他即将要做的大事,他又忍住了,只下意识地捂紧身上的黄挎包。

这时,身后一个脆脆的声音喊:“叔叔。”

胥富没理睬,这个城市里没人会这样喊他。

“叔叔!”

又一声,也是脆脆的。

胥富回头,看到一个大约10岁的小女孩正冲自己笑。

“你的脚上有伤,来坐吧!”小女孩发出邀请。

胥富仔细看看小女孩的眼睛,那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奸猾,他又看看小女孩让出的半个位子,那上面也没有口水或泡泡糖之类的东西。

小女孩指指自己的脚,说:“我的脚也有伤,只能让你半个位子了。”

胥富看着她的脸,禁不住想哭。但一个大男人在公交车上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哭实在是不光彩的事,于是,他咬住牙,对女孩说:“叔不累,你坐。”

“可你的伤口还在化脓啊,你来坐吧!”

女孩伸手拉他,她的手嫩嫩的,胖胖的。这使他想起自己女儿的手,细细的,黑黑的。一晃已经三年没看到她了,不知她是不是胖了一些。

他坐下。周围有人开始捂鼻子。女孩问:“叔叔,你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钢筋扎的,在工地上。”

“我的伤是滑滑板摔的。对了,你怎么没医?”

“没钱,包工头已经八个月没发工资了。他……跑了。”

“那……你就这么拖着?”

“不,我涂了药的,你看,那黄的就是,壁虎酒,可管用了,我们伤风感冒蚊虫叮咬都用它。”

“可是已经化脓了。”

“哦……那是脓吗?”

小女孩努力挤了挤身子,从背后把书包拎过来,取出两盒药,说:“这个送给你吧,我的伤快好了,我不想吃了。喏,再给你半瓶水,你别嫌我喝过,你快把药吃了吧,很快就不疼了。”

小女孩像个小老太太,在胥富眼里一片迷蒙地唠叨着。

胥富吃过药,只觉得心里凉乎乎的。

这时,车到站了,女孩说:“叔叔,我要下车了,您走好。我妈妈说,无论是什么伤,都会好起来的,您保重。”

胥富点头,泪如雨下。

小女孩一瘸一拐下了车,车开了,胥富盯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把手中的黄挎包抱得更紧。

车又静静地朝前开。

世界依旧在静静地运行着。

小女孩永远都不知道,胥富的黄挎包里装着3公斤炸药和7只雷管。她更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几句胥富久未听过的亲切话语,使胥富放弃了干一件惊天大事的冲动。

胥富想干的大事就是让一辆最漂亮的空调车与自己一起在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化为灰烬。

一米树荫下的慈悲

夏天像一壶热巧克力,既热且闷还有些黏稠地浇到我们头上。

在酷热而无处可逃的夏天里,我的情绪有点绝望。我决定在墙上画一道门逃出去。这道门,就是离我工作生活的城市一百多里外的故乡,那里的人不挤,那里的树还比较多,那里没有热岛效应和令我哭笑不得的人和事。

我如往常一样来到昭觉寺车站。周围的景物被白辣辣的阳光包裹着,摇摇欲坠。我也像一个从冰柜里逃出来的冰激凌,淌着水,步履沉重地从公交站挣扎着走向长途车站。这短短的200多米,突然变得比诺曼底登陆时的奥马哈海滩更让人恐惧。

在我昏昏沉沉摇摇欲坠往前走时。突然,一幅画面把我怔住了,我看见前面路边上一片小树荫下坐着两个乞丐,他们的背后,是一家单位的围墙,树荫是从围墙里支出的,小小的,长宽都只有一米左右。以往我从此地经过,看到那老乞丐躺在树荫下睡觉,稍不留心,便会把脚伸到阳光里,而今天,这小小的一米树荫,却装下了两个乞丐。这小小的一米树荫是周围几百米范围内唯一一个可以让乞丐藏身的地方。其余的地方,除了商铺还是商铺,要么就是火星直冒的阳光地带。

这是我在最酷热的夏天里看到的唯一一幅清凉的画面,它让我心里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我觉得在这小小的一米树荫下,我看到了自己在空调房间中没有体会到的那份宽容与仁爱,那是人与人之间最应该有的感情。我拐到两个乞丐栖身的一米树荫下,拿出5元钱。我知道这很俗,但我一时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表达我此时心中的感觉。我看见那老乞丐面前的铁桶里,零钱比平常他一个人在那里时多了许多。

我想,他也许永远不知道,今天“生意”特别好的原因。但我知道——他把自己仅有的一米树荫与人分享的举动,触动了很多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