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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鼻子做的糖种类很多,有芝麻杆金钱酥绿豆糕白麻糖牛皮花生苕丝糖核桃酥高粱饴等,这些糖我都吃过,而最对我胃口的,便是他做的红糖月饼,虽然其他的川式广式月饼他也做,但我觉得特色都不足。

黑鼻子的红糖月饼,是一种很薄的干饼,大小如碗口,分单面芝麻和双面芝麻两种。单面的没有糖心,售价是双面的一半。两种饼的共同特征是表面坚硬,但咬起来酥脆,味道既甜又香,而且入口即化,让人有吃到喉咙,甜到肚脐的感觉。这种甜不是让人发腻的刺激感觉,而是柔和而温暖的,其区别,如同花露水与蜡梅花香味的比较。

自打长牙起,我从外公外婆手中接过一小块红糖月饼,口水兮兮地品它的甜味,并从此铭记于心,直至多年后离家出外谋生,每次回老家,都不忘去黑鼻子的小店里买上几封红糖饼,特别是每年过中秋前,我更是要用大提包装一大包带回成都,送给那些被成百上千元一盒的高档月饼吃坏了胃口的朋友,让他们从两元多钱的红糖饼里,找回一些往日的感觉。

黑鼻子也是恨高档月饼的。几年前,他的一个师弟拉他出去做高级月饼,说现在这个时代是包装的时代,你这么好的手艺,再加上我的资金和包装能力,我们做的月饼不卖一千,至少也应该卖八百。

黑鼻子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的鼻子虽黑,但心不黑!”便自顾自地做事去了,把师弟杵得鼻子发红半天说不出话。

并不是黑鼻子和钱有仇,而是他太明白师弟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了。他的食品厂,油是处理油,核桃是次品,馅料是去年卖剩的月饼回炉,为了压住异味,拼命加香精。那哪是给人吃的?做这种事,是会连累子孙的!

别看他现在一网一网抓大鱼,我这儿是一根一根钓小鱼,但我这小鱼吃着安心,而且长久,但他却不成!

仿佛是有意与他作对,师弟的生意越做越大,越来越好。那些印着花花绿绿标记的大盒子月饼,一度让他的生意跌入低谷。看着老主顾们拎着那些和毒药差不多的月饼躲闪着从他店门口过去,或师弟开着挂了四个圈的汽车故意放慢速度打他面前悠过时,他在心中暗暗骂:“没长眼啊!没长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骂人还是骂老天爷。

老天爷没有眼,但记者却有。记者们悄悄将他师弟工厂的制作过程,特别是从旧月饼上挖馅料的细节偷拍下来,在电视上闪了几回,顿时如一只大槌砸在镜子上,师弟从此退出食品行道,跑到小城去做建材了,临走前,还差人用礼品盒往黑鼻子店里送过一只死老鼠,他深度怀疑是黑鼻子的线报让记者开了眼。

黑鼻子接了礼物,不高兴也不难过,洗了手继续做他的红糖饼,而且特意在门口写下一个大招牌:现做现卖,童叟无欺。

黑鼻子经历的最大一次危机,戏剧性地结束了。此后几年,他的生意始终不好不坏,直到去年他患胃癌去世,儿子继续做着糖果,虽然工艺依旧,但我却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再后来,我查出糖尿病,就彻底与它绝了缘。

那饼,就如我故乡的许多事物一样,渐渐地沉入到我记忆深处。

小幸福

有一天,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看到保安老陈正在教训一个小女孩,让她快点走开,更不要试图从哪个墙角的洞里钻进去,里面有大狼狗,别一不小心就直接钻进狗肚子里去了。

作为这所全市收费最贵的私立学校的保安队长,老陈有着异乎寻常的责任心和敏感度,他知道学校里那些娃娃,每一个指甲皮都比他的命还金贵,他曾亲眼看到前任保安队长因为误关门闸把一个小孩的脚后跟刮破一块皮,自扇耳光下跪赔罪,但最终没有保住饭碗。因此,他对工作特别小心细致,他也常因为揪住试图混进学校的小贩和打算劫持娃娃向其父亲讨债的人而立功。

我开玩笑说:“陈队长,又在吓唬小孩啊?”

老陈见是我,赶紧认真地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说:“徐老师,您回来了。这小家伙,老是想混进去,指不定是哪家文具店的托,或者是绑匪的眼线。”

小女孩惊恐而愤怒地说:“我不是眼线,你才是眼线呢!”

小姑娘黄黄的头发因愤怒而四散纷飞着,眼睛里有一种被人误解的委屈泪光。看样子,她的年纪有八九岁,和我班上的孩子们差不多,只是个子显得要小一号。她身上的校服还算干净,但质地和样式都很差,一看就是外来人口学校专用的那种,不好看,但结实耐用。

我蹲下来问她:“小同学,你要进学校干吗?”

她审视了我一眼,问:“您是老师?”在得到我肯定回答后,她说:“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路边捡垃圾时,捡到了这个,呶,36色真彩水彩笔,盒子上面写的是这个学校三(2)班的丁小萌,于是我就坐了好远好远的公交车来到这里,想交还给那个小朋友,她丢了水彩笔,该多着急啊!我知道那东西有多贵,36色啊!我想买盒24色的,妈妈说画画不能帮我找到工作,不给买,我就自己捡矿泉水瓶攒钱,易拉罐一个一毛,矿泉水瓶五分,我都攒够买12色的钱了,但我不买,因为色彩太单调了,画彩虹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