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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走过去,那人也只当他是一阵风,没有理会,继续弹着吉他并唱起歌,那歌是老周从没听过的,讲的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在大地上流浪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可爱的小天使。老周也是一个女儿的爸爸,特别能引起共鸣,听他唱着唱着,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因着这几滴泪,他们接上话来,并一直聊了起来,聊累了唱,唱累了喝酒抽烟,喝足了继续聊。两个男人像一对受伤的动物般彼此舔着伤口,到天明时,老周已大体明白对方是个音乐家,因为女儿得了脑癌不治身亡而痛不欲生,四处漂泊地想挣脱痛苦,而且,老周还知道并坚信,这是天可怜他,给他送来了排练节目的老师。

他扛着老天送来的老师回到学校,等了一整天,老师才醒,虽然说话依旧有些颠三倒四,但大致能明白老周的请求,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老师的衣着不正常,言语举止不正常,但一触碰到音乐就正常,而且可以说是才华横溢,在和老周几夜的酩酊大醉之后,写出了一首歌曲,歌词大意是讲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的蒲公英在星空下寻找人生的答案,并且发出为什么只有美丽的鲜花才有明天的感叹。但最终,蒲公英看到普照的阳光,并寻找到生命的意义,它落地生根,开枝散叶,长成一株美丽的生命。

老周很喜欢这首歌,曲调很美,意境与学校孩子们的心境相契合,蒲公英的困惑,也是她们的困惑,最令他喜欢的是结局,也是他希望他的学生们都能得到的历尽艰难最终迎来光明的结局。

没有伴奏,音乐家为他们设计了无伴奏童声合唱。经过几天的排练,杂乱失控的声音,便被天籁般流畅和谐的演唱所代替。仓库改造的学校,有史以来第一次传出了悠扬的歌声。

为了配得起这歌声,老周决定花血本为孩子们订制了一套城里孩子们穿的校服,浅蓝的裙子白色的衬衣,把小家伙们包装得鲜亮整齐。为此,他推迟了给老师们发工资,但老师们并没像以往那样不高兴,纷纷说,这事,值得支持。

演出那天,一个跑野的家长开着他的金杯车把孩子们送到演出的剧场门口,音乐家也破天荒理了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帅气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二十几天的辛苦终于结出了果实,老周脸红红的,眼亮亮的,微笑着,一语不发。

当老周带着他的队伍走进剧场去签到时,负责签到的张科长很困惑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收到通知来的。”老周既兴奋,又有些惴惴不安地递上通知。

科长把通知捻过来,像检验伪钞一般仔细看了一遍,然后一拍脑门说:发错了,这是谁干的?明明是通知你们关闭学校,限期把学生转移到别的学校,怎么装成文艺调演通知了?这不是乱弹琴吗?

老周像被太阳晒过的泡泡糖,软软地飘了回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孩子们解释这次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犯的错误,他觉得这比让他结束办了多年但终于还是没修成正果的学校更让他难过。

远处飘来一阵蒲公英的吟唱,那是他的孩子们在做最后一次练习,周围路过的人们都感叹:

这歌真好听啊!

恶爸爸

和所有到报社来投诉并相信报社能为他们解决困难的人一样,农民陈显富的眼睛里闪着游移的光,这使得他整个人显得空空的,总让人感觉他的灵魂仿佛一只风筝那样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飘着。

半个月前的一天,他那原本不富裕但还算太平的家突然发生巨大变故,他和妻子在田里忙活,丢下5岁的儿子在家玩。对于农家的孩子来说,这本是极平常的事,而且儿子从1岁到5岁,也都是这么一路玩过来的。但就在这一天,可怕的事发生了,5岁的儿子已开始爱看小人书了,这个爱好使陈显富夫妇兴奋快乐过,但今天却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悲伤,孩子点着煤油灯在床上看书,煤油灯倒了,浇了煤油的被子眨眼之间燃起熊熊大火,和蚊帐一道将小孩子包住,等火光和浓烟被田里的陈显富发现时,他那脆嫩可爱的儿子已变成了灶膛里的山芋。

从家里到乡卫生院,平常1小时的路程陈显富只花了18分钟,他的脸上流满泪,他的身上流满汗,他的手上沾满了他亲生儿子被火煎出来的油。

从乡卫生院转院到县医院用了一个半小时,县医院急诊室的医生们等财务室的通知用了两个小时,最后,在确切知道陈显富的老婆怀揣着的沾满谷屑和泥土的5000元人民币不是假钞之后,抢救行动开始。

对于一个三度烧伤创面达98%的病人来说,5000元的医药费等于是给河马嘴里喂了一颗花生米。钱很快用完了,医院财务人员开始催陈显富想办法,因为在此之前医院遇上类似的情况也不少,往往医完之后病人没钱给,一年下来要造成数十万的损失,因而,医院加强管理,将责任落实到人,财务人员和医护人员没一个敢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