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霜冷匝地起(第2/6页)



  这话说得刻薄,句句锋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纳罕,以曹婕妤的立场她绝不至于出此言语,那么……抬头果然见是一个宫嫔装束的女子,正是新进的乔采女。只见她身量小巧,容颜也颇清秀,因为华妃是华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缘故,玄凌对她也颇有几分宠爱。此时她正毕恭毕敬扶着华妃的手肘,满面奉承地笑,仿若还是侍女一般,十分听话乖巧。

  流朱不忿,变了脸色便要替我驳了乔采女的话。我连忙把她按在身后,只是笑容可掬道:这不是新得皇上宠爱的乔妹妹么。乔妹妹方才的话说的实在是正理,世间尊卑有道。妹妹这样振振有辞,一定是出身名门,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宫一定为妹妹向皇上进言,非至嫔位或是贵人方能彰显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宫女出身,听我这样明褒暗讽于她,连华妃也反驳不得,不由涨红了脸,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华妃。只是华妃亦晓得要避忌我几分,乔采女一味奉承华妃也就算了,却不知天高地厚对我出言不逊。

  曹婕妤本是默默袖手旁观,见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皇上请娘娘和咱们姐妹去玉镜鸣琴馆听戏,听说点了娘娘最喜爱的《娘子关》,何必在这热天气和人多费口舌呢。

  华妃轻哼一声,携了乔采女扬长离去。我轻轻道:流朱,我们回去吧。

  待到了宫中,浣碧早带了人迎上来替我换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凉茶上来道:奴婢见外头热了,小姐还不回来,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宫里,能有什么事呢?

  流朱虎着脸,气鼓鼓对浣碧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可要气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个华妃和新得宠的乔采女,让我们小姐好大的委屈!

  浣碧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欢,她们竟不晓得顾忌么?

  流朱冷笑一声,翻了脸色道:华妃也就罢了,一向跟小姐过不去,这是过了明路儿的。更可笑的是那个微末的乔采女,小小宫女出身竟敢处处指着我们小姐句句带刺。说着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性儿了。咱们不理会华妃也就是了,难道也由着乔氏乔张作致么?若方才依奴婢的性子,必定狠狠赏她两个耳光,禀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着流朱向浣碧笑道:你听听这丫头的嘴,越发厉害了,眼见的我手下就得她当家了。说着止了笑容,正色对流朱道: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光是急性子就能办成事么?我叮嘱了你们不要和华妃顶撞,如今再说一句,也不要和她身边的人顶撞,敷衍过去就行——还怕没有来日么?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乔采女这样当众轻慢小姐,小姐难道要轻易放过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栀子拿在手里细细把玩,问浣碧:你说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这一时,以求后报。

  我屏了声气,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这一时的,我若即刻对她翻脸下手,旁人肯定会说我无妃嫔应有的气度,更要忌讳华妃,此时此刻我还是不去招惹华妃为妙。更何况我也不屑于对乔氏这样的人动手。只是忍着乔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作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丢,继续说:乔采女之所以敢这样猖狂,是因为她背后有华妃。你们以为凭她有这样的能耐?她不过是一个区区小卒。

  浣碧问:小姐的意思是……

  我将花枝比在衣襟上,闲闲地问:杜甫《前出塞》的第六首是怎么说的?

  流朱沉吟片刻,脱口而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我取下栀子花枝,咔地一声清脆折成两段,往桌上供着的珐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掷,冷凝了笑意。

  傍晚的时候有凉快的风从湖面带着荷花的清新和水汽徐徐而来。风轮鼓鼓地转着,阔大镶浅淡丝线的碎花衣袖因风乍然地一飘一歇。因着我怕烦吵,早有小内监用沾了胶的竹竿粘走了所有鸣叫的蝉。身处的庭院里置满了晚香玉和素馨花,芬芳满殿,蕴静生凉。

  我卧在竹簟上,犹觉得热意萌发,遂换了轻薄的蝉纱丝衣,去了沉重的钗环。晶清和佩儿一边一个为我打扇,浣碧则准备了冰碗水果,有一句没一句陪我说着话。

  正聊着,抬头见玄凌进来,忙起身让道:皇上。

  他双手搀了我起来,道:你倒是十分逍遥自在。

  我和他手拉手携着坐下,笑嘻嘻道:臣妾也是无事可忙,躲懒罢了。我取了切好片的西瓜递到他唇边,道:现下凉爽些,皇上是从水绿南薰殿过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