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长相思(第4/5页)



  他这样认真诚恳,我反而有些愧疚,何必一定要他说呢。然而话已出口,不得不继续,所以王爷适时知道我被困宓秀宫,才能赶来相救。

  话有些尖锐,他默然相对,其实……

  我别过头,轻声道:我知道王爷这样是为我好,可是与我的近身侍女私相来往得频繁,若传出去,对王爷自身无益。

  他的目中掠过一丝清凉的喜悦,道:多谢贵嫔关心。

  我心下感念他的明白,仿佛一只手从心上极快极温柔的拂过,口中却戏谑道:其实也没什么。若真被旁人知晓了,我便做个顺水人情把她送给王爷做妾侍吧。

  他咳嗽一声,注目我道:贵嫔若是玩笑就罢了。若当真那清只好不解风情了。

  我举袖微笑,想了一想道:王爷今晚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道:皇兄有夜宴,亲王贵胄皆在。

  我不觉轻笑:王爷又逃席了么?

  他也笑:这是惯常之事啊。他微一迟疑,问道:坐于皇上身边的那位安小媛,仿佛似曾相识。

  我轻轻道:就是从前的安美人。

  他的手随意扶在红漆班驳的栏杆上:是么?那么安小媛的歌声进益许多了,只是不足的是已经缺了她自己的味道。

  我反问:皇上喜欢才是最要紧的,不是么?

  他似乎在回味着我的话,转而看着我,静静道:刚才的琴声泄露你的心事。

  我垂首,夜来风过,冉冉在衣。我的确消瘦了许多,阔大的蝶袖被风带起飘飘若流雪回风之态。我低声辩解道:不过是曲子罢了。

  他道:曲通人心,于你是,于我也是。

  我心中一恸,想起《长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觉一酸。然而我不愿再他面前落泪。明知道,我一落泪,伤心是便不止是我。于是,扬一扬头,再扬一扬,生生把泪水逼回眼眶中去,方才维持出一个淡淡的勉强的笑容。

  他凝神瞧着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伤神之态,手不自觉的抬起,似要抚上我的鬓发。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只觉得周遭那样静,身边一株桂花,偶尔风吹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细碎的桂花落地的声音。月光并不怎么明亮,然而这淡薄的光线落在我鬓角的垂发上,闪烁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泽,似乎要隔绝住他对我的温情。我矍然一惊,我这一生一世,身体发肤,早已随着我的名分全部归属了玄凌。这样么一想,神情便凝滞了。

  他亦懂得,手停在我鬓边一寸,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手势。

  我迅速转身不去看他。气氛终究有些涩了。我随口寻个话题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这样荒凉。

  他离我有些远,声音听来有些含糊:这是从前昭宪太后的佛堂。略一略,又道:我母妃从前便在此处罚跪。

  昭宪太后是先帝隆庆帝的嫡母,先帝生母昭慧太后早逝,先帝自小就由昭宪太后抚养,一向感情不错。后来为舒贵妃入宫一事母子几成反目。不久又查知昭慧太后之死乃昭宪太后授意,只为可以夺先帝保住其太后之位。昭宪太后薨逝后,先帝严令只与太后之号,灵位不许入太庙飨用香火祭祀,梓宫不得入皇陵,只许葬入妃陵,不系帝谥,后世也不许累上尊号。昭宪太后所居之地也冷落荒凉再无人打理了。

  夜渐凉,有栖在树上的寒鸦偶然怪叫一声,惊破这寂静。秋深霜露重,不觉已浸凉了衣襟长袖。我回身离去,道:皇上有宴,王爷不方便出来太久,终归于礼不合。

  他颔首,只缓缓拣了一首明快的小曲来吹了送我。曲调是欢悦的,而听在耳中,却觉得寂寞非常,裙角拖曳开积于廊上的轻薄尘灰,亦仿佛扫开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脸上骤然感觉温热,就像那一日昏寐中,他的泪落在我面颊上的温度和湿润,依稀而明白的触觉。远远走至最后一个转角,瞥见他依旧站在原处,只以笛声送我离开,而他眼底的淡淡的怅然,我终不信是自己看错。

  永巷的路长而冷清,两侧高高的宫墙阻挡,依稀可以听见凉风送来前殿歌舞欢宴的声音。我和浣碧走得不快,两个人的长长的影子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几乎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人一般。

  我在腹中择着如何启齿的言语,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她:你与六王来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浣碧一惊,一时语塞,慌忙就要跪下去。我忙扶住她道:现在是长姊和你说话,你愿意说便是,不愿意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