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柳生的秋天 公关小姐(第3/3页)

她不信任他,这似乎是公平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而她依然是那个仙女,大胆,任性,不知世事的深浅。柳生接受她的粗暴,但不能接受她的轻视。他不知道是跟白小姐赌气,还是跟自己赌气,从那天开始,他四处打听,如何能买到一把枪。

三教九流的朋友柳生也认识不少,打听一圈下来,有人让他找火车站开黑车的李大毛试试。他不认识李大毛,特意跑到火车站去,混在一群民工中间挤上了李大毛的黑车。李大毛的样子面熟,他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就站到驾驶座边假咳几声,企望对方先认出他,但李大毛的胳膊很粗鲁地拍了他一下,你要替我开车吗?站后边去。他只好向李大毛自报家门,我是香椿树街的柳生啊,东门老三的朋友,我们没准在老三家见过面的。李大毛头也不回,说,老三是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大毛不喜欢绕圈子,他又不能单刀直入,只好小心地试探,听说你有仿真的卖?李大毛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找错人了,要仿真的去玩具商店,我只有真家伙。柳生赶紧俯在他耳边说,我知道的,你开个价。李大毛的表情开始认真起来,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移下来,五根手指对着柳生灵活地翻转,缅甸货,三万。美国货,五万。要缅甸货先付八千块定金,要拿美国货,先拿一万块定金。李大毛这么豪气,他反而不敢相信他了,站在车上发愣。民工们都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听不懂,都眨巴着眼睛。他环顾中巴车上黑压压的陌生的人脸,心里有点怕,站起来便下了车,边走边说,钱没问题,回去跟我老板商量一下。

他犹豫了两天,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件事,无论李大毛那边是否靠谱,这都是为她效劳的机会。他打电话跟她预约见面时间,她一听是他的声音,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声打错了,便挂了他的电话。他没办法,只好找到她的门上去了。

那天他遇见了久违的郑姐,郑姐从一号楼里出来,身后竟然跟着两个穿袈裟的僧人。他有点纳闷,问门房张师傅,郑姐为什么带着和尚来看弟弟?张师傅说,病急乱投医呀,她嫌医生没用,要试试香火的力量。他与张师傅熟络,扔了一支香烟就上楼了。来到白小姐办公室的门口,他闻见里面飘出来一股浓烈的焚香味,以为走错了,试着推推门,门是虚掩的,那宽大的办公室已经辟出半间,做了一个香火堂。她半躺在一个蒲团上,两条腿笔直地伸到半空中,正在练习瑜伽。她身后的红木供桌上摆放着一尊鎏金的菩萨像,香炉里香烟袅袅,红烛的烛光在她的脸上跳动,她的颧骨和前额处各有一小簇红光,忽明忽暗的。

他以熟人的态度跟她打招呼,喂,干什么呢?

我认识你吗?她厌恶地看着他,没见我在练瑜伽吗?瑜伽不能打断,快给我出去。

她的腿依然倒竖着,他打量了一下她的足尖,她的脚趾甲也涂了猩红色的指甲油,看起来新鲜而湿润。你贵人多忘事,不是让我买枪吗?我替你打听到路子了。他事先想好了自己的好处费,所以对着她缓缓亮出了两个手指,要拿枪先交两万块定金,缅甸货四万,美国货六万,我觉得不算太贵,反正你们郑老板有的是钱。

她盯着他的手指,眼神看起来有点诡谲,买枪那么容易?什么缅甸什么美国,什么四万什么六万,你不觉得太便宜了?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吃不准弦外之音,正要在价码上做出让步,听见她鼻孔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让他感到不妙,脸上谄媚的表情立刻僵硬了,郑老板到底要不要买枪?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忙了半天,你是耍我玩呢?

我才懒得耍你,是你自己智商太低。她总算结束了瑜伽练习,站起来松着腰,都是气头上的话,你倒记住这事了?知道他买枪干什么?报复康司令啊!一个精神病人的话,你也当真?你脑子也有问题的?她嘴里奚落着柳生,一只手翘起兰花指,指着菩萨像,看看那是什么?大龙寺请来的菩萨啊,郑老板皈依了,信菩萨了,人家现在天天烧香念经,还买什么枪?

他注视着金光四射的佛龛,想骂人,又不敢骂。他像一个痴情的小丑,一场卖力的演出之后,获得的只是无情的嘘声。这让他感到了一丝羞恼。然后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你可以走了,我要接电话。他怏怏地走到门边,心里有气,嘴里嘀咕了一句,烧香拜佛有什么用?都给我小心点。她在后面说,你让谁小心点?柳生我告诉你,你欠我的债一辈子也还不清,我不过是瞧不起你,懒得让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