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二章(第6/11页)

“好了好了,掌柜的。”尼牙孜应付着,“这一堆再不装了。”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继续装着,然后小声对赛里木说:

“我们的场头儿太厉害了!算了,只装这一袋吧,下次回那边去……”

老汉三步并两步,连走带跳地跑了过来,一把从赛里木手里夺去了麻袋,抓起底部反倒过来,“刷……”麦子又倒回在麦堆上。他气愤地指责尼牙孜说:

“尼扎洪!您这么晚才来上工,而且一来就把事情搞乱!这麦子是运往乌鲁木齐去的,传票上写的是一等麦子,粮站按一等麦子的价格给我们付款,我们怎么能欺骗国家,用次麦顶好麦呢!”说着,老汉转头对赛里木说:

“同志!您也应该负责任嘛!您跟着汽车前来,总应该验收一下嘛,怎么能够不问质量,装满就扛呢!”

赛里木听了暗暗点头。他抓起了一把麦粒,确实,有许多灌浆不饱满的颗粒,成色比方才那一堆差得多。惭愧啊,又是一个信号!一下来参加劳动,他就感到了自己和农民之间的距离,不要小看这个距离,如果不时时自觉地去发现,去缩小和消除这个距离,就不能算一个密切联系群众,真正代表群众利益的好干部。他正想向老汉作个检讨,只听得又一声招呼:

“赛里木书记,是您吗?”

这是伊力哈穆。他在场的另一端扬麦,听到阿卜都热合曼高声叫喊,才把视线投了过来,发现了县委书记的到来。

当伊力哈穆把县委书记介绍给热合曼老汉的时候,老汉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浓眉下的眼睛里露出羞怯的表情,嗫嚅着说:

“我的嗓门太大了!”

“不。为了国家利益您应该大喊大叫,”赛里木拍着热合曼的肩膀,“我完全接受您的批评。我只是想,如果分两组同时装灌,就不会窝工了。”

“好!好!”阿卜都热合曼马上调整了劳力的组织,两处同时装麦。不再有人拿着空麻袋排队了。

“为什么那一堆麦子成色那么差?”过秤的时候,赛里木向老汉发问。

“那是雀儿沟打下的麦子。那里的土地很不平整,水浇不匀,有的地方水小了干脆就浇不上去……平均比庄子的麦地少浇了一遍水。”

“您们没有想办法去平整一下吗?”

阿卜都热合曼用鼻子哼了一声,从磅秤上的麻袋里拣出几片干马粪,他说:

“前年冬天要去平地,赶上麦素木来贯彻劳逸结合,让睡觉,不让干活。去年冬天又要去,队长偏要大家做醋,把生产队办成了醋坊。”

“你们的队长是哪一个?”

“唉!”热合曼把手一摆,含意是“不提他啦”。他觉得自己对初次见面的县委书记絮叨得太多了,他虽然脾气火爆,却不愿意在领导面前发牢骚,他自己也不喜欢那些好抱怨的人。他笑了笑,把麻袋口拧紧,一努劲,提了起来,赛里木连忙伸手接过了麻袋口,塌下腰把麻袋顶了起来。

又用了不大的工夫,汽车装好了。驾驶员爬上去检查了一遍,满意地跳了下来,人们关上了车厢侧板。汽车开动,驾驶员伸出了一只手挥动着和农民们告别。

装车的社员坐下来休息。烟瘾大的人走出麦场远远地蹲在水渠边去吸烟。场内是严禁吸烟的。赛里木本打算再找阿卜都热合曼说说话,老汉却不想多谈了,他正忙着招呼几个骑马的少年去把刚才装车期间一直在闲散地吃着苜蓿的六匹马拉过来,指挥他们套好石磙子以备休息后继续轧场。于是,赛里木缓缓地向另一方踱去。在一个高耸如山的麦草堆的后面,他看见了有三个妇女正蹲在那里清理轧头。一个年岁很大,从白色的大纱巾下面露出了灰白的辫子。一个面色红润,体格健壮。还有一个皮肤黧黑,目光流动,她的神态和花绸头巾、粉红色的丝织连衣裙外面套穿着一件黑绒镂花的坎肩以及耳环上坠着的假宝石,都使人一眼看出她不是普通的农村女社员。她们正在干的清理轧头这个工作,是个琐碎的扫尾活儿,拉来的麦子经过晾晒和碾压,绝大多数都脱了粒,但是总有极小部分麦壳特别坚硬,甚至始终保持着麦穗的完整形状,这就称为轧头。扬场当中使用的扫帚,就是为了对付这种比重并不比麦粒轻、因而风力送不出去的轧头以及土坷垃还有石块的。这部分轧头,只有最后集中起来靠马蹄子踩,靠马蹄上的铁掌来踏破它们的不肯张开的硬壳,以达到脱粒的目的。这当然是一个落后的办法,但是在脱粒机没有普遍使用以前还找不出更好的替代办法。经过马蹄的踩踏以后,由于轧头里混着土坷垃石块,不能再靠抛扬来净化,只好让这些妇女们一人拿着一个箩,把脱了粒的轧头捧在箩里,然后巧妙地一转一旋,利用离心力把麦粒和杂质分开,把滞留在箩底中心的脏东西用手指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