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与雾 7(第2/2页)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脸画得像五猖鬼,手摇龟壳扇,出现在舞台的中央。他清了清喉咙,用戏谑的腔调自报家门。端午以为他是戏中的丑角,可细细玩味他的一长串念白,才发现他居然是乔装打扮的革命党。这人名叫周怡春,外号“小驴子”。他潜入花家舍的使命之一,就是策反这里的土匪,为革命党人攻打县城的行动计划招兵买马。

他是个六指。

正当他将第六根指头向观众们展示的时候,用口香糖粘上去的那段假指不慎脱落(当然,这也可能是演员的噱头),惹得台下一阵大笑。由新时代的年轻人,来演绎辛亥前夕的革命党人,荒腔走板倒也不足为奇。演员强拉入剧情的台词,比如,比尔?盖茨和周杰伦,博人一笑,也算是时下民俗风情剧的一般特征。何况这个革命党人穿着的道袍下,还露出了蓝色牛仔裤的裤脚和白色的耐克运动鞋。端午感到一阵阵反胃。他怎么也无法让自己进入剧情。

他强打精神看了一段,终于在马弁上场的时候,昏昏睡去。不过,他并没能睡得很熟。台下一浪高过一浪的爆笑,迫使他不时睁开双眼,不明所以地朝台上张望。直到“叭”的一声枪响,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舞台上花家舍的境况,似乎风声鹤唳,一片肃杀。

一个土匪头子模样的大胖子,躺在舞台中央的竹榻上,亮出了肥大的肚皮,他的两个姨太太跪在竹榻的两边,一个为他打扇,一个为他捶腿。姨太太的一双纤纤玉手,“不慎”捶错了地方,惹得大当家的怪叫了一声,双手护住裆部,用鹤浦一带的方言骂道:

“日你妈妈!你往哪儿捶啊?”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奇怪。”端午悄声地对身旁的吉士嘀咕了一句。

“怎么呢?”

“我怎么觉得戏台上的那个姨太太,我是说胖胖的那一位,怎么那么眼熟啊?似乎在哪见过似的。”

“一点都不奇怪。”吉士凑过来,呵呵地笑道,“不奇怪。这么快就忘了?你其实和她们打过交道。很深的交道。不过是空姐的制服,换做了戏装而已。”

端午仍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怔在那里,半天,才自语道:“怎么会?”

吉士莞尔一笑,没再吭声。

端午站起身来,从人群中移了出来,顺着墙边的通道,走到了祠堂的另一端。

天井的旁边门槛边,站着一个身穿旗袍的服务员。她好心地给端午指了指厕所的位置,可端午说,他并不想上厕所。

天井的青石板上,矗立着一座太湖石。穴窍空灵,上有“桃源幽媚”四字。石畔有两口盛满水的太平缸,一丛燕竹。天井的高墙边有一扇小侧门。

端午猛然记起来,前天晚上,在迷蒙的细雨中,他和吉士就是由这道门进来的。小门的对面,在天井的另一端,有一个月亮门洞。他和吉士从那儿经过的时候,由于雨后路滑,吉士差一点跌了一跤。

现在,月亮门洞前竖着一块“游人止步”的牌子。

端午没有理会它的警告,懒懒散散地走了进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临水而筑的花厅。厅前的池塘不大,月牙形的一汪绿水,岸边遍植高柳。池塘对面有一处亭榭,乱石瓦砾中,杂树丛生。

端午往前走了没几步,忽见石舫边的小径上,急急忙忙地跑出一个人来。这是一个剃着板寸头的中年人。他一边挥手让他出去,一边向端午吼道:

“谁让你进来的?没看见门口的牌子吗?出去,快出去!”

端午悻悻地转过身去,正要走,却看见徐吉士正歪在门边,朝他眨眼睛。

“这是私人禁地。大白天的,你怎么到处瞎碰瞎撞的?”吉士笑了笑,将端午遗落在祠堂里的凉帽递给他。

“前天晚上我们来过这里……”

“废话!你才看出来了啊?”吉士往四处看了看,“这里实行的是会员制。就是晚上,也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

见端午仍不时地回过头去张望,吉士又压低了声音笑道:“还不过瘾,是吗?要不今天晚上,我带你再来一次?”

中年人已经离开了。园子里一片空寂。大风呼呼地越过山顶,卷起漫天的尘沙和碎花瓣,在池塘的上空,下雪般,纷纷落下。

“你只要有钱,在这里什么都可以干。甚至可以做皇帝!”

“做皇帝?什么意思?”

“无非是三宫六院。你懂的!”

吉士似笑非笑地拉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