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与雾 4(第2/2页)

端午:4月1号,很平常啊!

秀蓉:忘了就算了吧。

端午:要不,你提醒一下?

秀蓉: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日子。我没想到还会见到你。在华联百货的二楼。

端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多少有点模糊的脸来,带着惊惧、疑惑和忧郁。那是二十岁时的家玉。在一面镜子里。

秀蓉:想起来了吗?

端午:你怎么会记得这么牢?

秀蓉:因为恰好是愚人节。

秀蓉:另外,藏历的4月1号,是萨嘎达娃节开始的第一天。

秀蓉:唉!

端午:叹什么气啊?

秀蓉:现在想想,我们的重逢,更像是一个愚人节开的玩笑!

端午:我知道你现在在哪儿了!莫非你在西藏?

秀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端午:你真的在西藏吗?

秀蓉:就算是吧。

端午:四月初的西藏还很冷吧?

秀蓉:草原上的雪,应该已经化了。

在端午的记忆中,家玉似乎一直都在渴望着抵达西藏。他们结婚之后她就去过三次,奇怪的是每一次都功败垂成。

第一次是和她在上海政法学院教书的表姐一起,走的是青藏线。她们在格尔木耽搁了一个星期之后,好不容易搭上了一辆军车。这辆运送大米和面粉的大卡车,在八月中旬的炎炎烈日中行驶了一天一夜,最后坏在了唐古拉山的雪峰下。从理论上说,那里已经属于西藏的地界了。表姐因为高原反应而吐得面无人色,央求她原路返回。家玉匆忙中拦下一辆运马的车,心有不甘地返回西宁。

第二次去西藏,是她刚买车那会儿。她在“绿野仙踪”网站上结识了三个网友,都是男的,组成了一个自驾旅行团。这一次,他们改走川藏公路。出发后的第六天,他们在一个名叫“莲禺”的地方,遇上了大面积的塌方。他们在附近的一个喇嘛庙里住了三四天,她从一个喇嘛手里带回了那只虎皮鹦鹉。

最接近抵达拉萨的一次,是在一年前。在家玉的怂恿之下,律师事务所的同事组织了一次“纳木错”朝圣之旅。由于兴奋过度,在临出发的前一天,家玉因患急性胰腺炎而住院。只能通过徐景阳发回的照片,在网络上追踪着同事们在纳木错的行程。

端午:我有一个藏族朋友,名叫嘉仓平措,在西藏电视台工作。如有缓急,可以找他帮忙。平措的电话是1391081517。

秀蓉:我想恐怕用不着。

秀蓉: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有“命”这回事吗?

端午:说不好。你总爱胡思乱想。

秀蓉:若若怎么样?

端午:还好。

秀蓉:还好是什么意思?

端午:没什么事,就是看上去有点忧郁。

秀蓉:现在想想,还真是有点后悔。

端午:后悔什么?

秀蓉:我们当初根本就不该要孩子。有点太奢侈了。

秀蓉:你到花家舍开会,谁来照顾若若?

端午:我把妈妈和小魏她们接来了。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花家舍?

秀蓉:鹤浦新闻网上发了消息。那个人,也在吧?

端午:谁?

秀蓉:别装糊涂!

端午:你是说绿珠吗?她在云南。

端午:你在吗?

端午:你还在吗?

端午:随时保持联络。

秀蓉:明天上午十点,如果你有空我们接着聊。

秀蓉:拜拜。

端午:拜拜。

端午泡了一杯Lipton红茶,将他和家玉的聊天记录从头至尾看了两遍。他还是无法确定她现在的状况。她的那些话,充满暗示性,却又像梦一般不可琢磨。甚至就连她现在的行踪,也还大有疑问。当端午问她是不是身处西藏时,她的回答是:“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聪明了?”揶揄的气味十分明显。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无法说明缘由的预感。说不定,此刻,家玉就在花家舍!很有可能和他同住在这栋灰蓝色的小楼里。当然,这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而已,像春天的艳阳一般诡谲多变。

阳光已经敛去了它的笑容。天空陡然变得沉黑沉黑的。湖边的柳丝被东风拉直,虬龙般的闪电跃出花家舍上空的雨云,在灰蒙蒙的湖面上亮出了它的利爪。“轰隆隆”的雷声跟着滚过来。他看见七孔石桥上有人在飞跑。下雨了。湖面上漾出了一片浮萍般的碎花。沙沙的雨声,在窗下的剑麻丛中响成了一片。

十二点半,他下楼去餐厅吃饭。

大堂里,刚刚抵达的三位诗人,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透湿。他们正在柜台前办理入住手续。端午认识其中的两位。为了避免寒暄,他装出没有认出他们的样子,远远地从他们身后一走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