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的分类 6(第2/5页)

家玉这时忽然烦躁起来,怒道:“你先别管什么鹦鹉不鹦鹉的了!我看还是赶紧送他到儿童医院看看吧。要是转成肺炎,那就麻烦了。你快给孩子穿好衣裳,带他到小区的北门等我。我去开车。”

说完,家玉开始满屋子找她的车钥匙。

端午给若若穿好衣服,将他背在背上。正要下楼,忽听见儿子在耳边有气无力地提醒他,让他把窗户打开。

“干吗呢?外面还呼呼地刮着北风呢!”

“佐助要是觉得外面冷,说不定,会自己飞回来……”

他们去了儿童医院的急诊部,排了半天队,在分诊台要了一个专家号。大夫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替若若听了听前胸后背,又让端午带他去验了血。还算好,仅仅是上呼吸道感染。夫妇俩这才安下心来。

大夫一边飞快地写着处方,一边对他们道:“感冒有个三五天总能好,只是小家伙的精神状况,倒是蛮让人担心的。你想啊,养了七八年的一个活物,说没就没了,换了谁都受不了。他要是像别的孩子那样,大哭大闹一场,反倒没事。可你们家这位,两眼发直,不痴不呆的,显然是精神上受了刺激的缘故。你们这几天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说话。如果有必要,不妨去精神科看看,适当做些心理干预。”

他们在观察室吊完了一瓶点滴,若若的烧明显退了。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家玉开车经过大市口的晨光百货,看见那里的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依然灯火通明,就带着若若去那里买了一双红色的耐克足球鞋。以前,若若一直嚷嚷着要买这样一双球鞋,家玉始终没松口。家玉给他试着鞋,不停地问他喜不喜欢。小家伙总算咧开嘴,勉强地笑了一下。他们又带他去商场五楼的美食街吃饭。家玉给他要了一碗银杏猪肝粥,外加两只他平时最喜欢吃的“蟹壳黄”小烧饼。可今天他连一只都没吃完,就说吃不下了。烧饼上的芝麻和碎皮掉了不少在桌上,若若就将那些芝麻碎屑小心地撸到手心里。

他要带回去喂佐助。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

家玉不忍心提醒他鹦鹉已经不在了,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回到家中,大风呜呜地抽打着窗户,把桌子上的试卷和习题纸吹得满地都是。

佐助没有回来。

家玉给若若洗完脚,又逼着他喝了一杯热牛奶。然后,将脸凑到他脖子上,蹭了蹭,亲昵地对他说:“今晚跟妈妈睡大床,怎么样?”

儿子木呆呆地摇了摇头。

家玉只得仍让他回自己的小屋睡。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家玉知道,他还在惦记着那只鹦鹉。

“那妈妈在小床上陪你,好不好?”

“还是让爸爸陪我吧。”儿子道。

家玉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躲躲闪闪的目光,瞟了端午一下,故作嗔怒地“嘁”了一声,替他掖好被子,赶紧就出去了。不过,端午还是从她惊异的眼神中看到了更多的内容,不禁有些疑心。

难道是家玉故意放走了那只鹦鹉?

稍后,从儿子的日记本上,这一疑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端午趴在儿子的床前,跟他说着一些自己也未必能明白的疯话。诸如“爸爸是最喜欢老儿子的”之类。儿子很快就睡熟了。大概是刚刚吃完药的缘故。他的额头上汗津津的,凉凉的。端午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仍像过去一般美好。妻子在隔壁无声地看电视。他在儿子床边坐了一会儿。闲着也无聊,就去帮儿子收拾书桌。

桌子上堆满了教材和参考书,还有黄冈中学和启东中学的模拟试题。在一大摞《龙门习题全解》的书籍下面,压着一个棕红色的布面硬抄。那是多年前,端午用来抄诗的笔记本,放在书架上久已不用。本子已经很旧了,纸张也有些薄脆,儿子不知怎么将它翻了出来。本子的开头几页,是他早年在上海读书时抄录的金斯伯格的两首诗。一首是《美国》,另一首则是《向日葵的圣歌》。在这两首诗的后面,是儿子零星写下的十多则日记。他不知道儿子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每则日记,都与鹦鹉有关。而且,都是以“老屁妈今天又发作了”一类的句子开头的。其中,最近的一篇日记是这么写的:

老屁妈今天又发狂了。她说,如果这学期期末考试进不了前五十名,她就要把你煮了吃了。她说,她说到做到。煮了吃,当然是不会的。她就这么说说。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会真的这么做。可是佐助,其实你并不安全!妈妈如果真的要对你下手,多半会把铁链子弄断,把你从窗口扔出去。万一哪一天,我放学回家,见不到你,她就装模作样地说,是你自己飞走的。这种危险在增加。佐助,亲爱的朋友!我晚上要做作业,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你玩。你一定要乖乖地听话。千万别乱叫。尤其是后半夜。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我真能考进年级前五十,老屁妈就会带我们去三亚过春节。算是奖励。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带你上飞机。大结巴说可以带,蒋肥肥说不可以带。如果不能带,我宁愿不去。不管怎么样,朋友,请给我力量吧。万一我考不进前五十,我就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