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葫芦案 10(第2/4页)

两人很自然地聊起了各自的孩子。吉士没问端午为何不来。

若若今年九月如愿以偿,升入了鹤浦实验中学。对于徐吉士来说,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让他感到惊异的是,以若若那样的成绩,竟然进入了奥赛高手云集的重点班。

“恐怕没少给侯局长塞钱吧。”吉士一脸坏笑地看着家玉。

家玉笑而不答。

“送了多少?”吉士说,“就当是为我指点一下迷津嘛!我家的那个讨债鬼,明年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家玉仍然抿着嘴笑。

“要么不送,要么就往死里送。”末了,她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吉士张大了的嘴巴,有点合不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聊着,随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跟在侍者的后面,走进了包房。家玉和吉士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的表情都很惊讶。

宋蕙莲头上戴着一朵大大的绢布花,像是扶桑,又像是木槿。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对襟扣的花布褂子,下面则是黑色的紧身连裤袜。脚上是一双绣花布鞋。肩上还斜跨着一只软塌塌的布包,大朵的牡丹花图案分外醒目。

她站在包房的门口,望着两人笑。

庞家玉开始还真有点担心,别是什么人走错了房门,忽然就听得这人讶异道:

“怎么,认不出我来了吗?”

“哟,宋大小姐。”吉士赶紧起身,与她握手,“你怎么把家里的床单给穿出来了?别说,要是在街上碰见你,真的不敢认。”

“不好看吗?”蕙莲歪着脑袋。她的调皮劲儿已经有点不合时宜了。

“好看好看。”吉士笑道,“你这身花天花地的打扮,虽说让我们中国人看了犯晕,可美国佬喜欢啊,对不对?这要在国外走一圈,还能捎带着传播一下中国的民俗文化。怎么不好看?好看!”

蕙莲像是没听懂吉士话中的讽刺意味,走过去与家玉拥抱。

“秀蓉倒是老样子,还那么年轻。”

她问端午怎么没来,家玉刚要解释,蕙莲的嘴里,猛不丁地冒出了一长串英文,家玉一个没留神,还真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蕙莲整个地变了一个人。让人疑心二十年前她就已经发育得很好的身体,到了美国之后,又发育了一次。骨骼更粗大。身材更胖硕。毛孔更明显。像拔去毛的鸡胸脯。原先细腻白嫩的皮肤也已变成了古铜色,大概是晒了太多日光浴的缘故。那张好看的鹅蛋脸,如今竟也变得过于方正,下巴像刀刻的一样。都说吃哪里的东西,就会变成哪里的人,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她的头发被染成了酒红色,额前的刘海像扇窗户。身材和发型的变化,足以模糊掉女人的性别,却无法掩盖她的衰老。

家玉瞅见吉士的眼中,已经有了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之光。似乎二十年前的那场恩怨早已冰消雪融。

蕙莲照例给他们带来了礼物,照例让他们当面打开,照例强调,这是“我们美国”的习惯。她送给吉士的是一本刚刚在兰登书屋出版的英文随笔集,(吉士学说天津话来打趣:喝!好嘛!一句英文不懂,这不是存心折腾我吗?)外加两枚印有哈佛大学风景照的冰箱贴;给家玉的礼物,除了同样的随笔集之外,是一瓶50ml的Esteelauder。她也没落下端午。他的礼物是一套四张装的勃拉姆斯交响曲合集。她居然也知道端午是古典音乐的发烧友,让家玉闷闷地出了半天的神。

她从钱夹中取出一张照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谁是她的husband,谁是她的baby。那个黑人是个大高个子,长得有点像曼德拉。她的两个 baby也都是黑不溜秋的。随后介绍的是别墅里的大草坪。栗子满地的树林。游泳池边的玫瑰花圃。出于礼貌,家玉强打精神,发出了持续而坚韧的赞叹之声。吉士则在一旁闷闷地抽烟。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宋蕙莲很快就说起了她这次回国的观感,说起了她在乡下的父母。

他们种了几亩地的大白菜,其中绝大部分都卖到了城里,剩下没有卖掉的几十颗,就直接扔到田间的草堂里去沤肥。蕙莲问他们,这么好的大白菜,怎么舍得扔掉?干吗不拿回家自己吃?母亲说,毒得很,吃不得的。

“我在Boston的时候,听说你们中国人,一个个都变成了毒人,蚊子叮一口都会立刻中毒身亡,原以为是天方夜谭,没想到真的还差不多。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活过来的!”

吉士笑道:“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可没点白菜。就算有白菜,也不一定是令尊种的。”

蕙莲又说起他们镇上那座亚洲最大的造纸厂。它的污水不经过处理,直接排入长江的中心:

“一想到我喝的自来水取自长江,就有点不寒而栗。而化工厂的烟霾让整个小镇变成了一个桑拿浴室。五步之外,不辨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