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葫芦案 3(第3/4页)

丈夫把那首刚刚完成的《牺牲》给家玉看。可家玉只是匆匆地扫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一边。无聊。她说。端午老羞成怒地叫道:

“你至少应该读一读,再发表意见……”

“哎哎哎,叫什么叫?别总说这些没用的事好不好?你难道就没有发现,马桶的下水有些不畅?打个电话叫人来修一修,我要去做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当她在阅读这份案卷,想到那个手里攥着父亲的衬衫而死去的孩子时,她的胸部一直在隐隐作痛。她流下了眼泪,不光是为那孩子。她觉得端午当初的那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当然,她也本能地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有点不寒而栗。

近来,她总是被忧郁缠住。她被无端的忧虑折磨得坐卧不宁,端午反而夸她有进步。听上去更像是挖苦。

为了尽快让自己从这种恶劣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她给远在石家庄的小陶打了个电话。从他们在车站告别到现在,他已经给她发了十几条短信了。而她每次看到小陶的短信,都会像少女那样晕头转向。两颊发热,心脏怦怦直跳。他完全配得上“毒药”这个称号。

庞家玉拎着沉重的皮箱,回到了家中。若若手里托着那只虎皮鹦鹉,来给她开门。儿子望着她笑,既吃惊又害羞。他的眼中有一种晶莹剔透的、钻石般的亮光。他长得一点都不像端午。

奇怪,要在过去,每逢家玉出差回来,儿子要么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将头埋在她的两腿之间,要么立刻去翻她的旅行包,看看母亲又给自己带回了什么礼物。现在不会了,他已经懂得了害羞。当家玉试图将他揽入怀中时,他竟然微微侧了一下身,将背对着她。可家玉知道他仍然在无声地笑。

“爸爸呢?”她摸着儿子的头,朝端午的书房里看了一眼。

“去邮局了。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他怎么老是忘了关音响?你去把它关上吧,吵死人了!”

儿子刚想走,家玉又把他叫住了,他看见儿子的额头上有一块紫药水的斑痕。

“你额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踢球时不小心蹭的。”

“瞎编吧。是不是佐助给啄的?”

儿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手里的那只鹦鹉,抖了抖身上铜锈般绿色的羽毛,警觉而充满敌意地望着家玉。

这只虎皮鹦鹉,是她有一次去西藏的途中,在经过一个名叫“莲禺”的藏族小村落时,从一个喇嘛的手里要回来的。不过,她很快就后悔了。自从这只鹦鹉来到了家中,每当家玉逼迫儿子回答“你最爱谁”这样无聊的问题时,在儿子的答案中,她只能屈居第二位。若若还给这只鹦鹉取了一个日本名字。佐助。事实上,鹦鹉这类动物,并不像她当初想象的那样温顺。它常常在半夜里发出怪叫,听上去也不怎么悦耳。若若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完好的,不是被它啄出了一个个圆洞,就是毛衣的袖口散了线。家中到处是它的粪便。

若若十周岁生日那天,端午从花鸟市场买回来一个铁架子。铁架上端有一个铝制的横条(若若把它称之为空中走廊),约有三公分宽,五十公分长。横条的两端各焊有一个铁皮小碗,一只碗装松仁、瓜子或小米,另一只则用来盛放清水。一条细细的金属链缚住了它的爪子,另一端则固定在铁架上。这样,鹦鹉就可以在架子上安然散步了。

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满地都是拖鞋,东一只,西一只。餐桌上堆满了儿子玩具车的拼装零件,吃了一半的发黑的香蕉,用过的方便面的调味包。电视机和电脑都开着。金鱼缸上的水草灯已经不亮了,缸壁上爬了一层褐色的水锈,里边的草早已枯烂。而那条她最喜欢的“黄色潜水艇”也不见了踪影。她蹲在鱼缸前看了半天,只找到了两条瘦弱的“红绿灯”。它们的游动,迟缓而虚弱,但一息尚存。

家玉暂时还没有心思整理屋子,她得先洗个澡。右边的乳头被蹭掉了一块皮,让水一冲,沙沙地疼。尽管乳晕上的伤口并不怎么明显,给她带来的感觉却相当恶劣。与小陶离别的那两三天,他们把除吃饭和短暂睡眠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性交,直到两个人都对这种古老的游戏感到腻味。最后,一种对未来不祥的忧惧,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她对自己的疯狂感到不可理喻。

在等候头发晾干的那段间歇,庞家玉歪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苏童的《碧奴》,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她拨通了徐景阳的电话,将唐宁湾房子被占的事,从头至尾跟他讲了一遍,然后问他: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合伙人耐心地听完她的话,以他一贯的理性、审慎和细致,慢条斯理地“嗯”了半天,一本正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