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指 第16节 在孙姑娘的葬礼上(第2/2页)

国与有立,曰纲与维,谁其改之,姑娘有雪。奇节圣行,殊途而同归。奉亲有竹竿之美,宜家备桃夭之德;空山阒其少人,艳骨嘿其无言;铭潜德于幽壤,庶万代而不彰。

“怎么样?”老师问道。

“好。”秀米说。

“哪里好?你倒是跟为师说说。”

“全都好。”秀米道,“只是一般人恐怕看它不懂。”

先生遂开心地笑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悲泣之恸。秀米知道,不懂,是先生心目中文章的最高境界。先生有句口头禅,常常挂在嘴边:写文章嘛,就是要让人看它不懂。倘若引车卖浆之流都能读得通,还有什么稀罕?!不过,在秀米看来,先生这篇墓志铭,写得还算浅易。先生从头至尾给她解释了一通,又问她哪几句话写得最好,秀米说:“‘奉亲有竹竿之美’以下五句,堪称妙绝。”

老师一听,哈哈大笑,连连夸她聪慧有悟性,若假以时日,将来必能青出于蓝。最后,又用那只受了伤的油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先生正在得意之时,不料师母一挑门帘,走了进来,气咻咻地往桌边一坐,僵在那里,也不说话。先生就过去拉她,要她起来看着这篇墓志铭,写得好还是不好。师母一甩手,怒道:“好什么好?我看你算是白费了半天的心思。人家不肯。”

“二十吊钱,他也不肯出么?”丁树则道。

“什么二十吊,我最后让他给十吊钱,他还是不肯。”

“这又为何?”

“那老孙头,最是抠门。”丁师母似乎余怒未消,“他说闺女惨遭横祸,连殡葬、棺木,和尚道士的钱还不知在哪里呢,怎么有钱来作这些无用的勾当?又说姑娘出身寒门,况且尚未嫁人,生平亦无可以旌表之德,墓志一事,可以免了。只求一口薄棺材,草草埋了完事。说来说去,还是不肯出那点钱。”

“这婊子养的,成天关起门来在家里养汉子,赚那肮脏之钱,我倒有心替她洗刷,这一个上午,写得我头晕眼花,他却如此的不识抬举。”先生也动了气,骂道。

“还有更气人的呢!”师母将手绢挥了挥,接着说,“我问他十吊钱干不干,老头说,别说十吊,就是你家丁先生写好了白送给我,我也不能要,又要买石碑,又要找人刻,少不了又要花钱。”

丁先生一听,脸涨得像个熟透的茄子,一把抓过那张纸来,就要撕了,师母赶紧起来劝阻:“先别急着撕,我再托人去跟他说说。”

师母又把那篇墓志铭拿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深情地凝望着先生,徐徐道:“老丁,你的文章又大有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