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14页)

陆小雨赶回家来,文夫已经风一样地飘走了。

陆小雨是在太乎间与父亲相见的,望着横陈在冰凉平车上的父亲,那颗只剩下一张皮的头颅深陷在枕头中,宽阔的前额,硬挺的鼻梁是那么熟悉,被病痛折磨够的脸上却显露着安祥,与太平间外阴沉灰暗的天空完全是两码事。父亲的眼睛微微地眯着,露出一道细小的缝隙,像是在审视他的女儿陆小雨,也像是在作画过程中退后几步欣赏他的作品。无论是什么,小雨通过那半闭的眼帘触到了那停滞的目光。她对那目光感到由衷的依恋,相模野的伯父的目光,与父亲的目光是何其相似啊如果小风不去出差,那么站在父亲遗体前的将是他的一儿一女。小风未能与父亲见最后一面,是命运的安排,也是父子无缘,正如梅荭与父亲的无缘一样。攥着父亲失却体温僵硬的手,小雨想到了轮椅上另一双老人的手和清月庵内同样凉而硬的白瓷罐,通过她的手,隔山隔海地将他们连在一起,也算父亲和梅荭有了交流,间接的交流,相离一生,想念一生落得如此结果……人,实在是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的啊……为了父亲,为厂他化作云霞的妻和他那淡若清水的手足,小雨任自己的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下来。

因为二爷的故去,陆家停业半月。

半月的经济损失是巨大的,小雨看得出,母亲在为父亲守孝的同时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虽无进顼,账房的算盘珠也日拨得炒豆般响。表面在居丧,实则紧锣密鼓地在整顿,让金静去选购上好鱼翅、燕窝,让小丫头们刷洗打扫卫生,让李厨去玉华楼进修马蹄烧饼的制做,让王厨学做烧羊腿、烤全羊等清真菜,二大大准备半月一过大展宏图。

世态炎凉,这一切使小雨感到悲哀,但又感到母亲并没有错。

林尧的房间杂乱无章,久无人住潮气往上返,墙角都是湿润的水溃。小雨无法居住,索性住到母亲房中,去过林尧单位几次,谁也说不清他的去向,领导说如果过段时间林尧再不返岗,单位就要采取措施了,小雨问采取什么措施,领导说按旷工处理,开除公职。

小雨原来准备回来与林尧热热乎乎地过两个月,以弥补长期分离的感情空缺,没想到等待她的是这样的结局。父亲死了,丈夫走了,母亲忙于生意,院内房屋不少,她却找不到一间适合自己居住的房屋。一种被人遗忘的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在国外待着孤寂,回国后同样孤寂,人与人之间竟是这样难以沟通,这样坚定地固守自己的阵地么?

金静的话语不多,见了小雨至多是点点头而已,小雨几次想向她询问林尧的情况,又觉得向她打听自己的丈夫有些怪。显然的,她对小雨怀着戒备心理,从来不主动与小雨谈天或到小雨的房间里来,陌生的程度,很有些像刘丽华到日本后,邱大伟与小雨的关系,显得虚假又做作。

一二爷与四大大各自缩在自己的房间极少露面,二爷的死,使两个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特别是三爷,对即将开张的陆家菜竟怀有一种深深的惧怕9二爷一死,陆家菜饭桌上唱主角的就剩了他,他可没有二爷那种吟诗作画、唱和应答的本领,龙生九种,九种各一,他天生就不是那种斯文胚子。他说做不来那样的事,二大大却给了他一本《唐诗三百首》,让他闲来翻看翻看,书里的那些宇他倒是认得,就是看不进去。所以,他巴不得饭馆别开张,哪怕倒闭了都可以,由于思想压力重,血压便猛往上涨,借口血压高,看书头晕,整天躺在床上哼哼,一日三餐,让人把饭往屋里送。

小雨在家待得实在无聊,原来还准备留下来安慰母亲,后来看母亲忙碌得井不需要她来安慰,便终日坐在母亲的房中看着父亲的骨灰匣发呆,在意象中一次次把它和那个白瓷罐于并列在一起。梅荭的死,她只简单地告诉了母亲,原以为她会惊讶,孰料她只是淡淡地说。啊,那个女人不在了啊……,便再没有话。至于梅荭的死因,以及回来要与父亲合葬的话她全留在心里,为的是给死者留些面子,维持死者最后的自尊,也为螂来的安葬少找些麻烦。小雨问过母亲,父亲的骨灰如何处理,母亲说。人土为安,买块墓地埋了是正理,将来我也要随你父亲去的、所以这块地得由我亲自选定小雨听了这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说出还要同时埋葬梅荭的话,这个名份问题也确实难讲得清楚。于是只好在焦躁中等待着林尧的消息,打探着林尧的下落……

与其死等,不如出击,小雨最终做出决定,到河北去,替久野寻找汉奸史国璋,顺便调查叔父陆浚紫的下落,如果能寻到林尧,则更是天意。四大大为小雨的出行激动得一夜没睡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