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1页)

两人商定好明天去星星营养粉厂。

进家门的时候林尧在院里碰见岳母,岳母说。今天包了茴香焰饺子,你就在这儿吃吧,甭回去做了。

林尧答应了一声,回到花厅拿了一瓶日本大关清酒,这是上回小雨探亲带回来的。

走进岳父住的正屋,他立刻觉得光线暗了一大截,这主要由于岳父的那套红木家具所致。靠西墙有一块立式玻璃砖穿衣镜,不知沾过什么油污竟然反射出七彩的光,使人想到雨天在马胳污水中见到的油花。一架古老的木钟迈着衰弱的步子嘀嘀嗒嗒地走着,钟面的时间只有参考价值而无实际意义。轩亮的大玻璃窗拉着提花的网扣帘,窗前的大书桌上堆放着笔墨纸砚,铺着一条白毡,花瓶中插着的腊梅正在悄然怒放。他的岳父陆浚清陆二爷正伏在案上精心地画一幅瑞雪梅花图,老头功底之精深,使林尧不得不佩服。林尧不懂画,但他能看出岳父画得很好,岳父的画在市里也很有名,尤以画梅为人称道。

这点,林尧自从认识陆小雨,进入陆家作女婿的第一天起他便感觉到了。

林尧将酒放在八仙桌上,岳母已放了碗筷,岳母嘱他将桌上几瓣蒜剥了砸碎。林尧就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剥蒜。咚咚的砸蒜声使得陆二爷无心再继续作画,他丢下笔向饭桌走来。

二爷见到那瓶大关清酒,皱了皱盾说。还是喝白干吧,中国饺子,日本酒,给人一种当汉奸的感觉。

林尧说。清酒只有十二度,一股清醇香味儿,不难喝洗脚水一样的。二爷说。

岳母端上饺子,对林尧说。去叫四大大来,她今天下午帮我包了半天呢。

林尧搀着四大大小心地走过长了苔藓的方砖地,天黑了,四大大眼神不行,身体也很弱。

林尧和四大大进屋的时候,他发现桌上那瓶日本酒已经很知趣地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瓷瓶花雕。

岳母的饺于水平一般,很咸,吃惯金家饭菜的林尧自然品出其中的优劣。他看了一眼四大大,四大大吃得很认真,并称赞馅调得好。林尧想,这才是大家风范,不动声色地接受这并不喜欢的东西,实则是对人的一种尊重。灯光下四大大淸癯的面容使林尧想起了金静,两个人在举手投足间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像。林尧想四大大在年轻时,保准比金静还要漂亮。

岳母说。下了两锅了,还没吃到四大大包的饺子呢。四大大说,我一共才包了十二个,那种馅岂是三十五十地吃的?什么馅?林尧问。

岳母说。吃到嘴里再猜。

二爷平时话就少,吃饭时话就更少。只吃了几个饺子便放下了筷子,说了一个字咸。

您尝尝这个四大大从盘里挑出一个夹过去。

二爷咬了一口,一脸惊愕,问。什么馅?

这时林尧也吃到一个这样的饺子,肉细而嫩,微甜,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他仔细审视手中的饺子,终始猜不出肉里是什么东西。

那是鸡肉和菊花,岳母终于透了谜底。

林尧才知道菊花原来是可以吃,可以包饺子的。

四大大说。慈禧太后爱吃的就是厚瓣白菊花,过去宫里有品火锅是专为老太后准备的,鸡鸭汤涮菊花、羊肉,这样吃才能吃出节气,吃出清雅,吃出文化来。菊花火锅金家过去也做过,锅中最后下的小饺子就是鸡肉菊花馅的。

岳母说。皇家吃的东西,难怪细发,只是这菊花饺子禁不住大肚汉吃,来几个拆火车的一顿就把院里的花吃光了。

二爷也说好吃,却不肯再吃第二个。

四大大世不勉强,笑着说。花是二爷的命根子,怎舍得吞进肚里任她去与五谷一起轮回,二爷不语。

林尧总觉四大大话中有话,他猾不透其中奥秘。再看岳母,已吃喝得浑身冒汗满脸通红。这位城关小市民出身的岳母令林尧觉得既亲切又不习惯,他和岳母都与陆家存在着差距,存在着隔膜。比如说,岳母责成他砸的大瓣蒜,所食者,只有他与岳母二人,岳父和四大大是连动也不动的。但砸蒜无论对他还是岳母,都已迈进了一大步,依着他们的本意,直接上嘴咬简单又省事,也未必有什么不好。

小雨没有信?四大大问。不知是问二爷还是问林尧。林尧说。昨天来过电话,说是正给一个叫久野的老太太做家教。

叫什么?四大大问。

久野。

怎么姓这个姓?

日本人姓什么的都有,还有姓犬养、马养的呢。

二爷问。教什么?

教中文。

老太太学中文?

原来就是中国人,老了想找人聊天罢了中国女人嫁日本男人,岳母说,戏里小说里都是中国男人娶日本女人。这回倒过来了。

林尧说。那是一种大国沙文主义心理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