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第2/3页)

大卫在一边听了就笑了,说:

“这是水鸟啊,这不是白鸽子。”

约瑟说:

“那还用你说,我也认识这是水鸟。”

大卫说:

“你怎么认识的?”

约瑟说:

“你怎么认识的?”

大卫说:

“我在书上看图认识的。”

约瑟说:

“我也从书上看图认识的。”

大卫瞧不起约瑟的学问。约瑟瞧不起大卫的武力。

大卫正要盘问约瑟:

“你在哪本书上看过?”

还没来得及开口,约瑟就把小拳头握紧了,胸脯向前挺着,叫着号:

“儿子,你过来。”

马伯乐看着这俩孩子就要打起来了,走过去就把他们两个给分开了。同时跟太太说:

“也不看着点,也不怕人家笑话。”

太太一声不响,把眼睛向着江水望着。马伯乐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还在一边谈着风雅:

“武汉有龟、蛇两山,隔江相望,长江汉水汇合于此,旁有大冶铁矿、汉阳兵工厂,此吾国之大兵工厂也……”

太太还没有等他把这一段书背完,就说:

“我不知道。”

马伯乐还不知太太是在赌气,他说:

“地理课本上不是有吗?”

太太说:

“没有。”

马伯乐说:

“你忘记啦,你让孩子给闹昏啦。那不是一年级的本国地理上就有?”

马伯乐和太太嚷完了,一回头,看见大卫和约瑟也在那里盘道呢!

大卫问约瑟说:

“你说这江是什么江。”

约瑟说:

“黄河。”

大卫说:

“不对了,这是扬子江。地理上讲的,你还没有念过呢。”

约瑟吃了亏了,正待动手要打,忽然想起一首抗战歌来:

“……黄河……长江……”

原来约瑟把黄河和长江弄混了,并非不知道,而是没弄清楚。现在想起来了。

约瑟说:

“长江……”

大卫说:

“不对,这是扬子江。”

小雅格在旁边站着,小眼睛溜圆的,因为她刚刚把水鸟认错了,到现在她还不好意思,她自言自语地:

“什么水鸟!鸽子鸟。”

这时江上的水鸟,展着翅子从水面上飞去了。飞到远处绕了一个弯子,有的飞得不见了,有的仍旧落在水上,看那样子,像是在坐着似的,那水鸟胖胖的,真好像是白鸽子。

这过江的小轮船,向前冲着,向前挣扎着,突突地响着。看样子是很勇敢的,其实它也不过摆出那么一副架儿来,吓唬吓唬江上的水鸟。

遇到了水鸟,它就冲过去,把水鸟冲散了。遇到了波浪,它就打了横,老老实实的,服服帖帖地装起孙子来。

这渡江的小轮,和那马伯乐从南京来到汉口的那只小船是差不多的,几乎就是一样的了,船身吱吱咯咯地响着。

所差的就是不知道这船是否像载来马伯乐的那船似的已经保了险。若没有保险,那可真要上当了,船翻了淹死几个人倒不要紧,可惜了这一只小船了。

但从声音笑貌上看来,这小船和载来马伯乐的那只小船完全是一母所生。没有第二句话,非兄弟,即姊妹,因为它们的模样儿是一模一样的,那声音是突突地,那姿态歪歪着,也是完全相同。

这船上的人们,都好像马匹一样,是立着的,是茫然不知去向的,心中并没有期待,好像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甚或他们自己也真变成一匹马了,随他的便吧,船到哪里去就跟着到哪里去吧。

因为是短途,不一会工夫也就到了。从汉口到武昌,也就是半点钟的样子。

黄鹤楼就在眼前了。

马伯乐觉得一切都妥当了,房子也有的住了,逃难也逃完了,也逃到地方了,太太也带来了。

太太一带来,经济就不成问题。马伯乐觉得一切都“OK”,一高兴,就吟了一首黄鹤楼的诗,“诗曰”,刚一开头,马伯乐想不起来了,只记住了后两句: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

太太站在这里一声不响,她的心境非常凝炼,她不为一切所惑,静静地站着,什么水鸟、黄鹤楼之类,她连看也未看在眼里。她心里想着武昌那房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越想越想不出来。想来想去,窗子向哪面开着,门向哪面开着,到底因为她没有看过,连个影子也想不出来。

“到底是几间房子,是一间,还是两间?”

她刚要说出口,心里一生气就又不问了。哪有这样的人呢!连自己要住的房子都不知几间。她越想越生气,她转着那又黑又大的眼睛,用白眼珠瞪着马伯乐。

马伯乐一点也不自觉,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他一高兴,就又把那黄鹤楼的两句诗,大诵了一遍:

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