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8页)

据说呼延鹏目前被关押在本市条件最差的一个看守所,沈孤鸿心想,这绝对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他还远不是一个一手遮天的人。要怪也只能怪现在的治安案件有回升的趋势,尤其是抢劫和黄赌黑案,抓了一大批人总得有地方安置他们。所以这回呼延鹏可能会受点罪,不过年轻人受点罪真的是没有什么坏处。

就在沈孤鸿坐在他的办公台前松了一口气的当口,徐彤也在他的律师事务所的落地窗前看到了呼延鹏被捕的消息,尽管是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感觉到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刺了一下。

他的新的律师事务所设在大都会大厦的八楼,这是本市价格最贵的写字楼之一。冲南的一面落地玻璃窗外是难得的一片绿地和一道气势磅礴的水墙,绿草茵茵,水流不息,虽然都是人造景观,但还是相当有气势,同样令人心旷神怡。新公司的业务业绩不错,经他细致挑选的七八个专业律师在业务上都挺拔尖,可以说这种久违的生活是他向往已久的。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他的一个老同学到学院来看他,指点迷津地对他说,关于你律师牌照的事,不如求一下中院的沈院长,他在这类事情上说话总是方便一些,关系也直接一点。徐彤自然听得出老同学的话外之音,但普天下也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他被晾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突然有人发善心,像老员外搭救落难公子一样地来搭救他。

老同学当然看得出来他心中的疑虑,便主动跟他交了底牌,老同学说,当年翁远行的案子是你经手的,现在此案翻了过来,又被媒体炒得甚嚣尘上,但就看这些现炒现卖的东西,便知道徐彤你出言谨慎,懂得不该说的就不乱说的道理。而且你也完全有能力让某些人安静下来。

徐彤考虑了一个晚上,他想,这也许是他改变现状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终于,他尝到了苦尽甘来的滋味。他在高尚小区买的房子,当然还是分期付款,但他已经有底气挑选自己满意的户型。他挑了临江的一套房子,也就是说,在家中的任何一间屋子里只要推开窗户,便可见到蜿蜒而来的滔滔江水,如诗如画。尤其到了夜晚,不仅长长的江畔灯火通明,就连游江的渡轮也是霓虹耀眼,在江中独领风骚。许多时候,徐彤只有睡着了才觉得尚在人间,如果他醒着反而深感如在梦中,并且完全置身在童话世界里。

他的女儿也顺利地去了英国留学。

然而,平衡又一次被打破了,先是屠兰亭自杀身亡,这是徐彤始料不及的。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决绝,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屠兰亭这个人心胸狭窄,对于这样揭短的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多也就是一个诽谤罪吧,就足够教训呼延鹏了。想不到屠兰亭会走得这么远。这让徐彤的心中充满悔意。

屠兰亭毕竟是帮助过他的人,尽管的确拿走过他的学术观点,但仍然是有恩于他的。所以说,屠兰亭火化的那一天,徐彤根本没有到殡仪馆去,只是独自一人在江边徘徊到半夜,心情当然是非常沉重的,但比心情更沉重的是他无法面对自己的伪善。

现在,由于屠兰亭事件的脱轨,呼延鹏又进了看守所。本来,他并不想做得那么绝,但是利益二字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已经完全主宰了他。

徐彤的失眠症是在去了法学院以后落下的,他本以为逃离了法学院开始了新生活以后,他的失眠症会不治而愈,但事实是症状加重了,他现在不吃药简直就无法入睡。

有时候徐彤也会安慰自己,他觉得呼延鹏也太不听劝了,真是的,他以为他是谁?

徐彤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台前,但他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集中思路,进入工作状态。他不知道这是一场噩梦的结束还是刚刚开始。

南方的天气会无缘无故地返潮,返潮的天气就像女人翻脸一样,原本是一颦一笑总关情,陡然间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闹得面目全非。遇到这样的天气哪儿都是潮乎乎的,空气中不仅能攥出水来,还散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让人的心里长草一般的发毛。

呼延鹏从来没有觉着夜晚会这么长,长得让他心里没底,长得让他感到这个世界其实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虚无得很,只有时间是一个格外具体的,同时也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神灵。它可以变得那么长,那么让人没有指望,而且也足可以摧毁一个人的世界观。以往他加夜班、写稿子,不知不觉天边就翻起了鱼肚白。但是现在他站在看守所七号监仓的厕所里,在微弱的灯光下靠墙站着。

一个蹲式的茅坑是他白天反复冲洗过的,但是那么多大老爷们要上厕所,加上返潮的天气,气味可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