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戴晓明对胡社的冷落,社委会的人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孰重孰轻。有时开会,逢是胡社发言,原先毕恭毕敬听戴晓明指示的人上厕所的上厕所,看报纸的看报纸,这明显就是一种态度,傻子都会有感觉。还有,胡社自来到报社之后,戴晓明始终也不明确他具体负责哪一摊工作,这样也就没有人向他请示工作,久而久之便像局外人一样多余。所以胡社很快就对戴晓明心存芥蒂也就不足为奇了。

以新闻总署牵头下发了一个通知,就是政府、机关一律不许办报纸杂志。据说由于这些部门根本没有新闻力量和采编常识,所以办出来的报纸杂志让人啼笑皆非,报纸杂志的总体情况到了不整顿不行的时候了。

一刀切本身自然谈不上公平,有些办得好的杂志、报纸也难逃厄运,一时间,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行业类报纸杂志如流浪狗一般满街转悠。

戴晓明对于商机的嗅觉是相当灵敏的,他决定把赚钱的报刊收到自己旗下。但是林越男找到他,林越男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戴晓明说,你倒说说看,这件事有多复杂?林越男说政府机关办报刊大多是为了找钱,没赚到钱的就不说了,死不足惜。赚钱的自然是这些单位的钱柜,动人家钱柜是最遭人恨的事,你看方煌和晚报全是按兵不动,难道他们不知道有好东西卖钱?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戴晓明不快地说,我能有今天就是跟他们不一样,老实告诉你林越男,从我第一天到芒果来上班开始就没想过立牌坊,要不也拼不过他们。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林越男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说。

“什么意思?”

“当初你一无所有,当然可以无所顾忌,现在你家大业大,经不住闪失了。”

戴晓明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而是叹了口气。

这倒让林越男颇感意外,笑道:“你不是一天到晚都气壮如牛的吗?”

戴晓明道:“在中国,只要是想做事,必有无形的绳索绊着你,叫人动弹不得。”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想着他也算是做足了功课,却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上面鸦雀无声,那么他做任何事也必然有所顾忌。这些也就算了,关键是以他的个性,做冤大头还不被人当回事的感觉特别令他不舒服。

林越男是唯一一个能读懂戴晓明的人,她不紧不慢道:“你这种做任何事都喜欢急风骤雨、立竿见影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政治吃掉。搞政治需要智慧,但更需要忍耐,需要良好的人际关系,需要长时间被别人了解的过程。这些都是你最不擅长的。”

戴晓明当然听不进这些,他说我做人不可能那么周到。而且在他看来,林越男无非是妇人之仁,什么是政治?能够建功立业就是最大的政治。

于是,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口气收编了五家赚钱的报刊。

《支部生活》是用党费来订阅的,所以旱涝保收。这是中国特色,没有什么值得批判的。组织部门有人用开玩笑的语气放出话来,谁动我们的杂志,我们就动谁的位置。正如林越男所说,这是一件怨声载道的事情,不赚钱的报刊无端被灭,巴不得有人拉一把却无人理睬,肯定对戴晓明有着一股无名火,赚钱的报刊自然是恨透了戴晓明,认为他这是巧取豪夺。戴晓明就是再刚愎自用,也还知道自己远不到无所顾忌的火候,于是他只好同意《支部生活》挂在报业集团的名下,仍旧允许他们自产自收。

这下就更炸了锅,不平则鸣,其他被收编的报刊大都是些轻松主题,现在因为拿不住戴晓明便落得拱手相让的下场,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戴晓明。

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当戴晓明终于有机会反省自己的言行,他发现人的变异是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现象,也就是说很可能你对某一件事情处理不当,或者几件事,它们积累下来,在这期间一个改革者的形象可以很轻易地变成一个吃独食的家伙。既然天使已经变成妖魔,是非曲直也就很容易被庸俗化了,而你那些没有深思熟虑过的举动只会加速这种庸俗化,妖魔化。

可惜,当时的戴晓明并没有那么清醒,其实人在大多数的时候是不那么清醒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时的戴晓明只是深感自己朝里无人的悲哀。

慢车就是慢车,咣咣当当的几乎每个站都停,让人有一种毫无指望的感觉。

夜深以后,车窗外就变得黑洞洞的,坐在硬座车厢的人大多是草根阶层,看上去横七竖八地睡着,空气很糟,是各种奇怪气味的混合体。列车员早已无影无踪,有人旁若无人地打着呼噜。这时呼延鹏突然醒了,他身边的槐凝仍在沉睡,微低着头,像在做祈祷的虔诚的教徒。而呼延鹏醒后,脑子像水洗过一样清亮,一点都不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