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7页)

情形将会怎样不言自明。

一天晚上,窗外是凄风苦雨,莫眉陪在彭树的床前直到深夜。

彭树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道:“莫眉,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的内心其实是非常软弱和孤独的,我就是这样活下来,也是行尸走肉,你又何必跟一个废人在一起呢?爱情比天还大,但是比生命小,他们一个个地走了,特别是我的儿子,我的女儿,就算是我的前妻,我虽然跟她已经没有感情,但她是我的孩子的母亲,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每每想到这一切,我还怎么活下去呢?!看在我们好过一场的分上,我请求你帮我买一瓶安眠药……”

莫眉其实并没有完全从失去女儿的痛苦中走出来,这种伤痛将伴随她惨淡的后半生。可是彭树又要承担新的痛苦,而且显然他已经受不起这接二连三的巨大打击,这不能不使她变得坚强起来,既然她爱他,既然她是女人,既然她曾经是一个母亲,她就得打开自己的心扉,先收拾起残酷的丧女之痛,帮助他走过这人生的大灾大难。

她说:“你不能这么做。我当时也不想活下去了,可是你说,我还有你!就为了你这句话,我决定继续往前走。现在轮到我对你说,无论你的内心多么软弱,多么孤独,你还有我,如果你还能把我当成唯一的亲人,我请求你,不要离开我。”

彭树痛苦不堪道:“我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鄙视我,医生护士小声说话,我觉得他们是在议论我,我摆脱不了羞耻感。我们国家是一个要脸面的民族,你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

“我不嫌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生,即便是亲人也不能代替。”莫眉异常坚定地说。

彭树忍不住抱住莫眉失声痛哭。

在这之后,莫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彭树身边,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彭树的精神支柱。在莫眉的关心和照料下,他的身体在慢慢恢复。

彭树出院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到看守所去探望女儿和杜党生,为了说话方便,他决定不让莫眉陪同,莫眉只是为她们准备了一些食品和在她想象中用得着的衣物。然而,彭树去了几次都没有见到她们,女儿是因为生病,起不了床,杜党生是根本不见他。

这天下午,彭树再一次来到看守所,但女儿的病还是没好,杜党生也还是不肯见他。他坐在探视大厅一隅,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人说他要探视的人是杜党生,这自然引起了彭树的关注,他一直盯着这个人,心想或许通过他可以见到杜党生一面。

他想见她,就因为她是卓童和卓晴的母亲,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能够理解她这个单身母亲的心情。他知道他帮不了她,可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又有了儿女,现在她面临一死,恩怨又何足挂齿?他也不知道会对她说什么。

那个男人同样被拒绝了,他也是满脸怅然地站在那里。

彭树向他走了过去,主动搭讪道:“你也是来探望杜党生的?请问你是……”

“我叫寇杰,是她小学的同学。”

寇杰已经来探望过儿子,他这回是专程来看杜党生的,他也来过几次,均遭到了拒绝。

“我叫彭树,是她的前夫。”

“原来是这样。”

“我们都应该了解她,她说过,狼狈的时候不愿意见任何人。”彭树苦笑道。

寇杰主动提议:“找个地方坐坐吧。”看上去他有点想跟人聊聊。

他们乘车离开了看守所所在的那片无比荒凉的地带,来到市区,随便找了一个酒吧,看见人不多,便坐了进去。可是真正坐下来,又无话可说,只能是面对面地喝啤酒、抽烟。

彭树是在卓童过世以后学会抽烟的,那么一个干净人,很短的时间内,浑身烟气,手指焦黄,与老烟枪没有任何区别。

至今,寇杰还清楚地记得他与杜党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晚上,杜党生打他的手机,要求立刻见面,这是绝无仅有的事。他如约来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咖啡馆,可是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杜党生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对服务员说,要一个柠檬茶。但杜党生说不,她要了两杯威士忌,并且笑着对他说,咱们俩还没有一醉方休过呢!但很明显,他觉得她的笑容十分勉强,甚至可以说是强颜欢笑,看上去让人很不好受。

果然,过了一会儿,杜党生突然对他说,洪炉,我可能要出事。

你会出什么事?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所以这么着急把你约出来。

他还是那句话,你会出什么事,就连我太太都说,杜关长这个人,一看就知道不会犯经济上的错误,也不会犯作风上的错误,至于政治上的错误,那就更不会犯了。说完这话,他自己还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