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6页)

杜党生的双眉紧皱,拧成一个大疙瘩,看也不看冉洞庭,怒气冲冲地走了。

冉洞庭重新坐回自己的大班台前,半天缓不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拿出备忘录,记下一行字:星期六去老人院。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不孝之子,他也是爱母亲的。他有一个专门的账号在老人院,任其工作人员支取。母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发展到大小便失禁,用纸尿布会好一些,不那么受罪,但是单单这一项,每个月的费用就是三千元,有许许多多的新生儿未必能享受到这种待遇。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做的,能力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病人没有意识,她完全不能感受到这是一种爱,从这个角度说,用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原始的尿布,或者听其自然,反正护理人员会定时清理。

但是他坚持让母亲用最好的,包括她的营养饮食,这些都是钱,真金白银源源不断的输入那个账号,而且摆明不会有任何回报,而且也不见得有什么意义。

不过,他真的是很少去看母亲,对他来说,母亲除了生他养他爱他之外,更是一个顽强、深刻、挥之不去的记忆,那就是农村贫苦的生活,单调沉闷没有任何色彩,脏到极致也累到极致,但是每一分钱都可以困扰他们。

穷就没有尊严。他还记得母亲没有出来帮佣的时候,他发高烧,母亲抱着他去乡里唯一的卫生站,就因为没有两毛钱的挂号费,便没有人理睬他们,母亲只能一次次到厕所里用凉水打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后来母亲说,如果你那时抽起来,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给人家下跪,求他们救救你。

他太不愿意面对那样的过去。可是,只要看到母亲,看到她的衰老、疾病、关节变形的双手和深深弯曲的脊背,以及饱经风霜之后的漠然,他还能想起什么来呢?!

尽管内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上官器还是第二次来到万顺公司,他在外面跑了一大圈,在几家报关公司进进出出,发现彭卓晴给他报的价是最低的。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走私分子喂肥了这些人,也养大了他们的胃口,把价格抬上去了。

城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曾几何时,他就是一张活名片,谁见了他都愿意给予帮助。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严格要求自己,从不在个人私事上求人,总是为了单位和集体的利益才去找有关领导,这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事。然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的效应在一天天的褪色,优势全被新贵们占去了,他们天王老子都不认,要办事就拿钱来。

他就是带着钱来的。

本来他还有点尴尬,毕竟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吃回头草了。但显然他是多虑了,卓晴和寇奋翔对他非常热情,似乎他们之间并没有过任何隔膜。他们还一再表示,如果他的钱周转有问题,那就以后再说。

他都有点糊涂了,但是他坚持放下钱,生意场上的人,不会拿客气话当真。

彭卓晴并没有吃错药,有一天她回母亲家吃晚饭,无意间提起上官器在省城的父亲,卓晴说,我听说他很廉洁,但能力也很有限,别人向他汇报工作,他就是三句话:要抓大事,要想问题,要弹钢琴。说完就大笑起来。

杜党生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关心国家大事,善于思考问题,干工作要像十个指头弹钢琴一样,这是毛主席说的。这是非常精辟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卓晴还是笑,十指在胸前灵活地晃来晃去,做弹钢琴的手势。

杜党生突然很严肃地说,听说上官书记有可能调到中央去。

卓晴脱口而出道,就他这水平,不要亡党亡国呀?!

放肆!杜党生道,你以为当官有水平就行了?!当官讲的是综合素质,有的人没有水平,但是他可能很民主,能听不同意见,能容纳百川,这样的官也是好官。毛主席会打仗吗?可是毛主席会用兵,能把江山给打下来。

而且,杜党生意味深长地说,官场上,常有两派僵持的局面,这种时候,就很难讲真正有能力的人上得去,因为他越有能力,来自各方面的钳制力就越大。毛主席为什么要用华国锋?事实也证明他用对了人!

妈妈,你很崇拜毛老头吧?

他老人家真的是伟大。杜党生充满感情地说。

彭卓晴也有很功利的一面,本来她以为上官器的父亲并非官场上的风云人物,水平又不高,无非等着“安全着陆”,享受晚年。但如果情况不是这样,她也犯不上得罪上官器。不过话又说回来,让她一分钱不赚,她也不甘愿。

不是她不能放过一个上官器,而是金钱守则上有一条铁律,就是不能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让步,否则你每回都会跟金钱失之交臂。而她现在是在商言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