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炼金术(第3/15页)

“说,杨福昌的无声手枪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杨迎摇了摇头。

“无线电发报机呢?”

这一次,杨迎站着没动,因为她已知道若要摇头而又不碰到刘胜利的麻子脸,几乎是不可能的。

彩色玻璃的反光投射在她苍白的脸上,红彤彤的,就像一面映入落日的窗户。她的袖管卷得很高,光裸的手臂上沾满了肥皂沫。我们进来之前,她也许正在洗衣服,屋内的光线十分黯淡,在一把竹椅的边上,搁着一只装满衣物的脸盆。

门外,炽烈的阳光已经离开了河床下密密的卵石,几只鸭子在河面上自在地游来游去。

“那你大白天干吗要关上门?”朱国良在二楼转了一圈,此刻正从楼梯上下来,他每走一步,楼梯都要发出一声怪叫。

“我在洗衣服。”杨迎说。

“没听说洗衣服还要关上门,你他娘的又不是洗澡。”朱国良掰开刘胜利的手,放开她,“那么,刚才金兰寡妇到这儿来干什么……”他还想问下去,却不料德顺突然间发出一声尖叫,让我们都吓了一跳。

“血,血,发现血迹……”

德顺的手里拎着一条湿淋淋的床单,上面淤积的血迹尚未来得及洗去,脸盆底部的水也是红色的。从我所站立的那个位置看上去,床单的血斑就像一只翩翩飞动的蝴蝶。

“这是什么,哪来的血迹?”德顺将床单递到杨迎的眼前。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我说,杨福昌一定杀了人,而尸体说不定就藏在楼上的床底下。

刘胜利说,杨福昌今天突然神秘地失踪,说明尸体已经被他转送出去——尸体被切割成块,装入麻袋投入江中。我们应当立即向民兵营长汇报。

我们听见了杨迎的哭声。她说她肯定活不长了:血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早晨醒来就看见它在流血。我肚子里的什么地方破了……她双手捂着脸哭得肩胛耸动,最后连鼻涕都流了出来。

“你少给我们来这一套。快说,血是从哪儿来的?”德顺说。

朱国良朝他使了个眼色,随后悄悄地对我说:“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不像是在骗我们,不过这血……”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杨迎的跟前,低声问她:“你昨天晚上吃鱼了吗?”

杨迎点点头。

“这就难怪了。”朱国良蛮有把握地笑了起来,“一定是鱼刺把你的肠子扎破了。你赶紧去找赤脚医生看看吧。”

似曾相识的……

似曾相识的五月,同样的残春将尽。我从床上醒来,韩冰已经下楼去了。现在,天才刚刚亮,窗帘在风中翕动,泛出路灯的杏黄。有一些细细的雨点打在毛玻璃上。床头柜上的那面镜子显然已挪动了位置。镜子边散落着几枚辅币,一把牛角梳缠绕着一缕乌黑的发丝,蓬松着,在风中拂动。

那束玫瑰花插在白色的长颈瓶中,搁在窗台上,朝向街道一侧的花蕾显得豁亮而清晰,更多的花朵依然沉睡在阴影中。

我想,也许就是韩冰下楼的脚步声将我惊醒了。它是那么的急促,杂乱,预示出一场约会或郊游已过了出发的时间。接着,我听见了楼下公共防盗门的响动。钥匙插入锁孔,那声音冷冰冰的,伴随着一阵悠长尖叫,令人联想起……

而床上缎被的一角已经耷拉在地板上,她刚刚换下的一身内衣裤、一双袜子、一条腰带乱七八糟地扔在墙边的沙发上。屋里弥漫着一股香水气息,按动香水的活阀而发出的“刺刺”声似乎尚未完全消失。

假如此刻我拉开窗帘,从七楼探身向外,就能看见韩冰站在路边的灰蒙蒙身影一辆白色的小型面包车停在站牌下,车灯亮着,司机嚼着口香糖,一只胳膊搭在窗外,他正和韩冰说话。

而副驾驶则仰面躺下,钻入车底,大概是在检查漏油的油箱,扳头“橐橐”地敲击着底盘的螺丝,那声音就像是从附近的一个轴承厂传来的,在寂静的街头发出回响。

车窗的玻璃拉开,露出一张张陌生而面目不清的脸。韩冰没有立即上车,也许还在等待着一个什么人。现在,街道两边空空荡荡。梧桐树的浓荫和斜斜的细雨给路灯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平板车一辆接着一辆,从菜场的铁栅栏门里缓缓出来,赶往郊区的菜园和花圃。马路对面的一条长的弄堂里,一个穿格子呢西服的中年人正朝韩冰挥手致意,他手中拿着一根两米长的棍状物,裹着塑料皮套,像是钓鱼用具,又像是高尔夫球杆。

而在另一个方向,两个年龄稍大一点的人从厕所里出来,肩上扛着相同的用具。这三个人只是略略朝韩冰点点头,就先后上了车。看来,他们都不是韩冰所要等待的那个人。她背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首饰包,显得局促不安,不时地抬腕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