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第5/12页)

“这是千真万确的。”天佐媳妇正色道。

“这个周庄的大财主,既是有钱有势,总也祖上积了阴德,也是书香人家,怎么单单就取了周扒皮这个名字?周扒皮,哈哈哈哈……”

“他原来也许不叫这个名字,”大儿媳解释说,“可长工们都这么叫他,形容这个人贪得无厌,心狠手辣……”

“我看他的手段也毒辣不到哪儿去,”老太太笑着说,“他只不过半夜起来到鸡窝边学几声鸡叫,临了还是让长工们痛打了一顿,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再说,周扒皮既是有钱的大地主,他若要长工们多干几个小时的活,只管明说,反正天底下饿着肚子到处找活干的穷人多得是,也用不着大冷天偷偷爬起来学鸡叫,若是受了风寒,也得自己掏钱买药吃。”

“这周扒皮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地主,”天佑媳妇插话说,“他对长工们不能胡作胡为,才想出了这么一个笨办法,嫂子将他说成是大地主,就自相矛盾了。何况,《半夜鸡叫》这篇小说我也看过的,书中也没有提到戒指这回事。”

“她就是忘不了那只戒指,”老太太瞥了大儿媳一眼,“绕来绕去,还是绕到那只戒指上。”

“你若是嫌我的故事说不好,你就说个更好的。”天佐媳妇满脸不高兴,“我自当洗耳恭听。”

“也该轮到你了。”老太太对天佑媳妇说。

天佑媳妇在听嫂子讲故事的时候,又恨,又气,又委屈。自从她嫁到这个村子里来的那天起,嫂子事事都占着先,事事都压着她一头。天佑媳妇在当地也算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了,当初媒人来提亲的时候,说好了让她从天佐、天佑中挑选一个。可就是因为天佐的鼻梁上多了几个麻子,她才挑了文弱老实的天佑,那时她并不明白,麻子虽然难看一点,但并不能阻止一个人去发家致富,而且自从天佐当了铜管厂厂长之后,脸上的麻子反而替他增添了几分威武。就连说故事,嫂子都要拔个头筹,着个先鞭,因为人人心里都明白,天底下与鸡有关的故事,除了这么一个《半夜鸡叫》,要想另起炉灶,就好比沙里拣金,大海捞针一般。倘若婆婆让她第一个讲,她也能想起高玉宝,而且还能讲得更好,可现在到哪儿再去搜罗一个鸡故事呢?在一件很小的事情上,人们也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命运的捉弄。

天佑媳妇想到这里,就差一点流下泪来。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天佑媳妇在气恨交加之时,忽然心念一动,脸上阴郁的神色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半夜鸡叫》这个故事在被写成书之前,民间已广为流传。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故事难免就有各种不同的说法。我要说的这件事也叫《半夜鸡叫》,故事里的人物也叫周扒皮,只不过说法大有不同……”

在一段繁冗的开场白之后,天佑媳妇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下面这个小故事。

5

在《半夜鸡叫》这本书里,正如嫂子刚才所讲的,都是有关男人的故事。周扒皮啦,家丁啦,长工啦,哇噻,全是男的,就连周家庄的鸡也都是公鸡。我们不禁要问,周家大院除了男人和公鸡之外,难道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吗?当然不是。

因此,我这里要说的,是有关女人们的一些故事。

原来,这周扒皮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名叫周小皮。周小皮相貌如何,性情怎样,这里都不在话下。单说他到了二十四岁这一年,周家就张罗着替他娶亲了。

周小皮迎娶的那门媳妇,虽有几分骄纵,也可以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她名叫小倩,来自庞各庄的大户人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刺绣纺织这一类的行当,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

到了正月成亲的那一天,庄子里的人都聚到周家门前来看热闹,那周扒皮自然也混迹于人群中,伸着脖子往外瞧。当小倩由中人牵着手,从花轿里走出来,站到了阳光底下,那周扒皮站在碌碡上远远地朝她瞄了一眼,哇噻,心里就像是被钢针扎了一下,差一点没有晕过去。

周扒皮一心在家中算计他的那几个长工,平常对于弟弟的事全不放在心上,他虽也曾耳闻未过门的弟媳妇人才出众,可一见之下,只觉得天旋地转:高高的个头,细挑的身段,腰肢轻摆,仪态万方。那张脸又白又嫩,就像春天刚刚绽放的蔷薇花,又像一扇被朝霞照亮的红纸窗户,那双眼睛秋波流转,就像山上甘洌的清泉,脖颈与耳喙的皮肤比那绸缎和积雪还要亮滑。这周扒皮站在碌碡上,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只看得如痴如醉,魂飞魄散,周小皮领着新娘神气活现地来到扒皮的跟前,正要弯腰施礼,周扒皮只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小子也他妈的太过分了!就转身匆匆回自己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