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三章(第3/6页)

对过的武警哨位来了个小班长,带着个更瘦小穿着一身新军装大盖帽能装两张脸的小新兵。小班长把小新兵放在一边,自己和站哨的小老兵帽檐挨帽檐说话,还一起回头看马路上过的跑车。忽然小兵们撅起屁股互相敬礼,小老兵和小班长迈着齐步走了,留下小新兵在原地挺胸夹裆像棵蒜苗。一会儿一队徒手小兵在一个年轻少尉的带领下从街那头走回来,小班长也在队伍里,前挺后撅,一板一眼摆着臂。过人行横道的时候,两个小兵各拿一柄圆圆的小红牌挡住来往的车,队伍过完,向司机敬礼。

头牌回短信:谁说的。

说只有喜悦那是假的。照见过去,过去如蝇。照见未来,未来如雷。身体还在,十分健康,山水不能寄情,光阴寸草不生,手长脚长走不出自己的视力范围。活到老学到老是一句挣扎起来,给自己吃宽心丸的话。不知生焉知死是大话,说一半夹生了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边还想说什么。说事事来不及,倒是一句老实话。还要去哪里?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待在家里,看谁能跑出二百米去。他叫来服务生,跟我商量喝什么酒。

天还没黑就进酒?我给头牌回短信:群众。服务生端来两支啤酒。我对服务生说:换个烟灰缸。腾屁股坐直起来。

前头还像明白话,后头又有点较劲,没有人在跑,是地球在转,天气在变。我觉得酒很冰牙,冰到牙髓里边去了,食管也疼,忍了一会儿,才过去。睁开眼说。这样的话我也接不住几句,也有点聊不动的感觉。你是个主意大的人,我也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劝人也不是咱们干的事,有两句话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你读书,我也读书,你有你的兴趣,我有我的兴趣,读书杂,进偏门,是好是坏我也不知道,原则还是你讲给我的,看出破绽为止,书都是人写的。——小伙子,您这酒是结了冰坨刚化的吧?

方:没有真信他们,不要紧张。也是没人聊,逛到书店,书店里一百本书,一百本在谈眼前的事,也就是这一家几个人聊得远一点。

头牌:天天在家闲得都长草了。

方:跟崇拜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觉得亲近和猛烈撞上胸口的安慰。觉得就像是几千年前和我们差不多的一群朋友,面临同样的困惑和过不去,凑在一起聊聊,看谁能把不明白聊得明白一点。都不是神,是人,要吃饭,要应酬,除了自己关心的事也要考虑人际关系,相互之间也有说不服和思想疙瘩。过去看两行就睡了,是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跟人家没在一地方。现在一翻开满纸大白话儿,就会心一笑了,就像坐在界北儿咖啡座,听一帮老外聊天翻译说的是唐朝话。说的高兴,听的也高兴。唐朝话不是障碍,相当于一种山西话,学着舌头短一点也就接上了,用那谁什么话说,我和他的心是相通的。

我:告诉你一个八卦昨天夜里二兽和一个男的出现在鹿港小。

方:你们都怕聊,觉得忌讳的事,人家不忌讳。你们回避的问题,人家不回避。车轱辘话多一点,绕脖子话多一点,大约也不是翻译的捉襟见肘,说话人也是踩语言钢丝,如履如临,生恐一字说蹭了听的人一跤跌到姥姥家去。这还说一句解一句,我姑且这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千万别犯实心眼。

头牌:看见的人就是我你的资讯都慢一拍。

方:过去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只会在那里封一哥,烧香磕头,是农村妇女开展的活动。对人家有误会。实际上一哥不是这样,是跟一哥的人瞎搞,打着捧一哥给兄弟们搞饭吃。一哥还是很彻底的,大破别人的同时不是给自己留一个位置,是连自己也一起破掉。看到“要是真有福德,我就不见谁说谁福德多了;因为福德没有,我才说福德很多”,我当时眼睛一热。这是把讨饭的盆底儿亮给大家了。这是什么精神?这是自己拆自己的台,你们不要图跟我有什么好处,什么好处也没有,这里不是开银行这辈子零存下辈子整取。抬举谁?谁也不抬举。还是要看原著。这才是一个也不放过,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读一哥的这些话,耳边不由响起《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哥又进了一步——从来就没有什么自己。

我要来锅子,闷了一口,徐徐吐出来:比较柔啊。你这样说一哥,一哥的兄弟听见是要拿板砖拍死你的。低头发短信:晚饭有人吗没人咱们可以往一块儿凑凑。

方:一哥很悲哀,本来打算一语不发,受逼不过讲出来,天下从此多事。

头牌:你解放了敢跟我吃饭在哪儿呢和谁。

我:一哥料不到吗?一哥也走面儿,一哥的狠话还藏在肚子里没说呢,说好了一场空,且让你们多事。短信:西五希腊和五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