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七章(第4/5页)

老王:你的梦就是担心你爸和你妈分开,这个问题你妈确实回答不了你。

咪咪方:担心我爸不要我妈了。担心我爸另外生个女儿。而且跟谁都不能说,他们瞒我,我也得装出让他们瞒的样子,装天真烂漫人事不懂。我比他们累。妈还老问我,你觉得你爸还爱我吗?必须我回答,不爱。

他自己不说要我替他说,有这么自私的爸爸吗?

他老跟人说能为我死,我太烦他跟人说能为我死了。我也不要你死,我就要你回家,要你对我妈好一点,就算为我,牺牲一点您的个人爱好,这总比死容易点吧,他做到了吗?

老王:这个情况我比较了解,他最后还是惩罚了自己。

咪咪方:怎么惩罚的?一死以谢天下?他是为我死的吗?他死也是为他自己。所以妈妈在美国听说了他的死信儿,痛骂不已,活该活该,让他去死,你也不许回国参加他的葬礼,我们俩好好活着,忘了他。妈对爸有一个最终的评语:谁对他最好他就最欺负谁。

老王:因为这里牵涉到你母亲,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对你母亲一直是很尊重的。方这个人,在感情问题上,我们总说他,暧昧。一方面意志不足以克己,一方面又要做好人,结果两边都得罪了,两边不是人。而且自己都知道,这样下去的后果自己也看得很清楚,就是改不动自己,只能放任这样的结果发生。

咪咪方:怯懦。

老王:怯懦。

咪咪方:逃避。

老王:逃避。能拖一天是一天。

咪咪方:我妈说你们是一丘之貉。

老王:我是一丘之貉,我也不比他强多少,我在这个问题上完全没有飞短流长权。我们当时一批人每个人都碰到这样的问题,当然我不说这是人之常情,免得你又批判我。下手狠的都处理得比较好,最终三方解脱,装好人的……暧昧的,一直崩溃到今天。

咪咪方:当然我现在也是离了两次婚的人,第一次是人家离我,第二次是我离人家。多少对这种处境有所了解。但还是不能理解你们这种男人,一方面什么狠事儿都干得出来,一方面很平常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老王:不好意思,不是设计好了这样的,是到了裉节儿上一下掉了链子。本来以为能和别人一样,本着与其两个人痛苦不如让对方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有什么话最好说出来没有过不去的河——下的决心。到了这一天,要摊牌了,对方真的痛苦了,旁边还坐着一个煽情的小孩,怎么也讲不出那几句话了。对方要是敌人,坏人,哪怕是生意伙伴一起共事的朋友,再难听的话也不难说。可对方是跟你多年像你妹妹一样的妻子。一直信任你,拿你当依靠,找了你就当一辈子有了归宿。你孩子的母亲。你们也不是包办婚姻,是自愿结婚。也许还是你追的人家,本来人家一开始看上的还不是你,本来有心思嫁给别人做媳妇,叫你死说活说改了主意。现在你打算翻脸了?上嘴皮儿碰下嘴皮儿这么多年就不算了?这就叫欺负人了,叫谁对你最好谁对你最真你就欺负谁。斩钉截铁就变成了商量,变成了为难,变成了内疚,变成了吞吞吐吐一脸倒霉,变成了今天不说改天再说吧。

咪咪方:但是还是说了,改天,不管哪一天,还是说了。说我不爱你了,咱们分开吧,钱都归你。

老王:是说了,不说也被人看出来了。但人家一句话就把你将在原地:我不觉得咱们之间没爱情了。

咪咪方:你希望人家说,太好了,我正等着这一天呢,早看你不顺眼了。

老王:你别往我身上说呀,我可没希望人家这样说,咱们就说这事——你又傻了,好容易说出的话等于白说,再说更难,更没地儿躲,更要把你不愿意强调想轻轻带过去,别老聊,心照不宣就行了——最伤人的那句话再宣一遍:我真——不爱你了。

咪咪方:既然真这么想的有什么怕说的?我要不爱谁了,立刻打飞机连夜也要赶到他面前撂下这句话:我真——不爱你了。

老王:要不说你是女的,这种事女的都比男的脆,女的要想说什么没不好意思的,怎么没误会怎么说,向女的学习!

咪咪方:你也用不着振臂高呼,除非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说这话才含糊。

老王:一句话又让你说到点儿上了。为什么说这话这么难?就是说出来就犯嘀咕,我懂什么是爱吗?这一口一个不爱的。跟着女的又是一问,冲你这嘀咕来的当场让你更傻:你懂什么是爱吗?

咪咪方:你怎么说?

老王:我没法说,我说我懂,人家说那你给我说说什么叫爱。我说我不懂,人家说那我给你讲讲,你其实还爱我,因为你不懂所以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