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5页)

他不能想象这是总有一天要降临的劫数。

即使他想到了,他能认了吗?

要回复到过去很容易,似乎一个巴掌就能把两个人全扇回从前。但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一想起那时儿子对他的冷漠、格格不入他便感到一阵寒栗。那比儿子冲他无礼地叫嚷更令他恐惧。那才真是孤家寡人,势将陷入永久的孤独,又不是什么伟大的、超于世道俗识的孤独。

如同一个放荡的男人终有一天厌倦了以狎妓慰藉感情。

他实际上是陷入了两难,进退维谷。既不愿倒退维持现状他又做不到,儿子也不肯去做。你瞧他这些天对爸爸的那副嘴脸,处处与他作对,事事挑他的刺儿,动辄冷言冷语,只要他一接茬儿,立刻交火,并迅即升级,成为一场有关大是大非的激烈辩论。儿子总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侃侃而谈,父亲应该是什么样,应该如何行事。孩子又有什么特点、天性,应该如何关照。一二三四五六七,谈得头头是道。并一再在他瞪眼欲暴跳未跳之际,以手加肩低声告诫,“君子动口不动手,发怒正证明你理屈词穷,你有理你说服我呀。如果你承认自己无理,那我允许你揍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气焰极为嚣张。

父亲倒并非觉得自己理屈词穷,只是真感觉理论准备不够,理论修养太差,书到用时方恨少!有理讲不出来。而且由衷地发现任何真理都具有两面性,都是那么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就像一块石头任何人都可以捡起它来向对方掷去,只要是飞行方向冲着你,哪怕这块石头是你刚排出的肾结石,也一样六亲不认地打你个头破血流。

讲理,如果是两个懂理的人,无异于两个娘们儿同扯一块被单各执一端,无论你用多大劲,最多把一块被单一撕两半。

没有谁是被说理说垮的,要整谁……得有材料。

情况迫使他紧急行动起来,明察会过早暴露,他决定先从暗访入手。

马林生苍老多喽。

“夏青,你知道我们马锐平时都爱和谁一起玩?”

“您不知道吗?就是那阵儿常来你家打扑克的那几个我们班的男生,您不是也跟他们一起玩过?”

“除了你们班这几个男生就没别人吗?”

“您是问他都认识谁还是常和谁在一起玩?认识的当然不止这几个,咱胡同就有多少孩子?”

“他是不是和那个叫铁军的关系特别好一点?”

“当然,他们都快成一家子了嘛。”

“别开玩笑。夏青,你怎么也学着跟大人打趣儿了?”

“他们关系是挺好,其实马锐跟谁关系都挺好,他在我们班挺有人缘儿。”

“跟你呢,也挺好?”

“您瞧,我不跟您开玩笑,您倒跟我开起玩笑来了。”

“说着玩,我是怕马锐有时欺负你。”

“那倒没有——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就是说马锐和那个铁军关系特别密切?”

“这看怎么说——他们是哥们儿,我这么说您懂了吧?”

“懂了懂了……这铁军人怎么样?”

“干吗呀?您是跟我作家庭调查哪?您问他妈去呀,他妈还能不知道自个孩子的性格?”

“做妈的,说自己孩子,肯定一百个好,不客观。我就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们也是同学,都了解,而且我发现你这孩子看人还很有眼力。”

“您别夸我了,我看过谁有眼力让您发现了?”

“反正女孩子看男孩子眼光都要准确点。铁军调皮吗?”

“怎么说呢?还不能用调皮这个词儿形容他。”

“怎么,他还挺乱?”

“不不,他挺老实,在课堂上从来不捣乱,也不和人打架。但心里特别有主意,谁说什么他也不听,算蔫有准儿吧——这点倒跟你们家马锐有点像要不臭味相投呢。”

“哼,我看我们家马锐才没准儿呢,整个一个马大哈,二百五,让人当枪使。”

“这你可说错了。马锐让人家当枪使?他净拿人家当枪还差不多,他在我们班男生里还是个小头领呢,好多男生都听他支使。”

“他能支使别人就说明有人支使他。”

“这算什么逻辑?马叔叔,您都能去破案了。”

晚上,马锐一出去,马林生就后脚鬼鬼祟祟地跟出去。门也不锁灯也不关还开着电视假装临时出去上厕所以备马锐突然折回。他没学过跟踪,但惊险片侦破片看了不少,贼头贼脑的样子倒学了个皮毛。知道利用树木、电线杆、墙拐角做掩护,低眉敛眼,时而徐行时而撒腿便追时而蹿进路边的别人家院子——一切就看儿子的走路姿势了。

儿子十有八九是去铁军家。跟了几天实在也没必要再在路上惊心动魄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直接扑到铁军家找就是了——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