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马林生完全凭直觉,凑到一个显得对现场情况最不满意因而发令次数最多对周围其他警察最不客气的气鼓鼓的老警官面前。

“请问,您是管这一片……交通的吗?”

“有什么事?”那双严厉的眼睛直刺马林生。

“我……我想问问我现在……还能过去吗?我有票我有事晚了没赶上车……”马林生紧张地结结巴巴地诉说,同时飞快地把票和身份证拿出来,呈送给这位警官。

那双眼睛在票和身份证上停留片刻,那双手把票和身份证又翻过来掉过去掂了掂,剑锋般的目光又落到马林生身上。

“你这票是哪儿来的?谁给你的?”

马林生立刻浑身冒汗,“单……单位发的。”

“哪个单位?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马林生支吾着,他不是不知道夏经平的单位,但他本能地产生了防范心理,本能地感到如果如实说了也许会给夏经平找麻烦,票上印着的注意事项里赫然醒目的最后一条就是:严禁私自把票转送他人!

“算了,我不看了。”他低头垂眼从警官手里拿回身份证和票,转身推车想要离开。他尽量使自己的动作从容大方,表情坦荡平和,不至于被误会成一个试图蒙混过关的别有用心的可疑分子。

他缓缓地推车走了几步,然后再骗腿儿骑上去,目不斜视地笔直向前骑去。

除了那架一开始就在体育场上空盘旋的直升飞机,天空又出现了几架飞机。这些飞机飞越体育场上空时投下了一组组黑点般的人影。这些黑点在空中迅速坠落拉开距离,接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伞花在碧空中绽开了。一顶顶降落伞在跳伞运动员的操纵下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图案,不停地变化,重新纠集,最后,分崩离析,依次向体育场内飘落而去——开幕式的表演项目已经开始。

飞机不停地飞来飞去,不停地投伞,天空始终有不同队形,不同人数的跳伞运动员在降落。

马林生几乎围着巨大的体育场绕了一圈,他朝不同方向的通往体育场的大路小道都试探过了,甚至试图从楼群中插过去,但白费劲!所有路口包括楼群间的小路都被封锁了。每当他看到体育场高大、倾斜的弧形外壁同时也就看到了警察晃动的白色身影。

他没有勇气再上前到警察的纠察线碰碰运气。

回家的路愈发显得漫长,马林生又饿又累,精神沮丧,自行车的轮胎也有点没气了。路上,有几次他都感到快蹬不动了,只是一想家里还有顿美餐在等着他才稍稍振作一些,这信念支持着他骑完了全程。

胡同里家家的电视机都开到最大音量,开幕式正进行到高潮,欢呼声、音乐声从无数台电视机里涌出来,在街道、胡同空寂无人的堵堵墙壁间回荡,形成一片四面八方都在共鸣的声浪,使人感到这种热闹和难以抑制的兴奋无处不在,无论你走得多远多偏僻它都会追上你或蓦然横在你面前。

马林生不能不受到这种成千上万台电视机都在强调的欢快情绪的感染。

他一路在笑,不知不觉地咧着嘴,甚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如同人们看见某个逗人的相声演员情不自禁露出愉悦。

热烈、嘈杂如劲风灌耳的声浪,使他进了院来到自家门前都没发现屋里正在发生的真正的喧哗与骚动。

他喜气洋洋地进了屋,刚迈过门槛就怔住了。

他看见一大堆跟儿子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在大吃大喝,又笑又叫,互相打闹。好几个男孩包括儿子显然都喝多了,脸红得像猴腚眼睛布满血丝,几乎所有男孩子嘴上和手上都叼着或夹着正在冒烟的香烟。

桌上的杯盘狼藉,他辛辛苦苦宰杀、煮熟的小动物们都只剩了森森白骨,像解剖标本一样完整、干净、轮廓宛然。

屋里的人看到他都呆了,倏地安静下来。

“你……你怎么回来了?”儿子叼着烟卷像个二流子似的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短着舌头问道,“你不看……开幕式了?”

“嗯,我车在路上坏了,又叫不着出租车。”他把路上想好的托词说给儿子听。

“那真可惜,你怎么这么倒霉!——多好看的开幕式呀!”儿子迷迷糊糊地把头猛地向电视屏幕那儿一甩。

屏幕上正是几百个穿着小裤衩小背心赤膊的小鬼在叠罗汉,背景台上是金光闪闪的天安门。

“看见夏青了吗?”他问。

“还没轮到她呢。我看就是她出场了,这么人山人海的也找不着她,哪显得出来呀!”

马锐走回桌旁坐下,招呼他那些懵懵懂懂的同学,“接着吃呀、喝呀、没事!”

“是啊,你们接着玩吧。”马林生也落落大方地对小朋友说,“别我来了都不敢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