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喝彩(第29/36页)
钱康没敲门便进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穿工作服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年龄很大的男人,进来就开柜门敲板壁,逐件检查家具。
他对钱康说:“要搁我们那儿一件件寄卖价儿可能高点。归了包堆儿一总卖掉,我只能给您这数儿。”
他伸出一拳一巴掌。
钱康看肖科平,肖科平点点头。
工头数出厚厚一沓钞票递给钱康,钱康转手交给肖科平。
每搬走一件家具,原来的位置便空出一个积满陈年灰尘的印子。
一地已成絮绒状的灰尘中,散落着一些久已丢失的小物件:硬币、药粒、断了齿的梳子、发卡和断了线的彩色塑料珠子。
李缅宁从已搬走的床原处的灰尘中,捡起一串不显眼的咖啡色树粒项链,拎着吹去上面所蒙的尘埃。
纷飞的灰尘眯了他的眼。
那项链一经抖开,非常之长,上百个菱形树粒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摆列着,已完全失去光泽。
钱康和工头聊着家具市场的行情走出房间。
“这不是我那次去海南出差给你买的那串项链吗?丢了到处找不着,原来掉床底下了。”
肖科平接过那串项链端详。
“当时还挺宝贝、时髦,现在大概只有小姑娘才戴这种便宜东西。”
肖科平把那串项链套头戴在脖子上,在胸前理妥帖,抬头问李缅宁。
“好吗?”
“不好。”李缅宁摇头笑道,“你现在应该戴金子或者珍珠什么的。”
房间已经搬空,顿时显得空旷,阳光中飘浮着大量尘埃,光线混浊,人也显得朦胧。
钱康从门外探进头,对肖科平说:“该走了。”
说罢先出了门,在外面走廊喊:“我在下面车里等你。”
“马上就来。”肖科平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大声对李缅宁交代,“每天想着给花儿浇遍水,别乱上肥要不招腻虫,米兰和君子兰明年该换盆了,夜来香和月季冬天要剪枝……”
“知道了——”李缅宁在大敞着门的房间内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大声回答。
正在上升运行的电梯间内,钱康靠着一壁注视着他对面的肖科平。
肖科平眼睛看着别处,一脸倦意,身后的壁镜衬映出她的另一侧身体。
他二人之间站着一个眼巴巴盯着逐次亮起的楼层号码的白发苍苍的老年妇女。
钱康忽然一笑,欲对肖科平说什么。
老太太转头对他热情地笑。
肖科平出神地盯着放在玻璃茶几上的那串树粒项链。项链的咖啡色几乎与茶色玻璃浑然一体,乍看上去几乎不能一下看清她盯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套经过宾馆式装修的多居室大开间的公寓,满铺了浅色的高绒地毯。房间正中摆了一套三件装的泰国水牛皮沙发,靠墙摆了几件红木多宝格柜橱和聚脂酒柜,上面摆有精美瓷器和一些异形的外国名酒瓶子和一排排崭新的皮面烫金的外文书籍。
钱康正在从一个红木卧榻下面往外拖一个纸箱,拿出一件捆得十分严实的东西层层剥纸:“我给你看件好东西。”
他剥净包装纸,亮出一个青花瓷瓶:“猜猜多少钱?”
“二百。”肖科平瞟了一眼,随口说。
“二百你卖我!上个月,在索思比拍卖行,一模一样的东西,拍了一百五十万——美元!”
“那你还留着干吗?”
“我这件有点残,少了一耳朵。”
“那起码也值十五万——十五万人民币最起码的吧?”
“那没问题,不止。”
“女人,”肖科平忽然笑说,“就是太傻。”
钱康欣赏着自己的收藏,根本没听见肖科平的话。
肖科平坐在舞台中央吹奏长笛,妆化得很浓,眼圈发紫,嘴唇鲜红,穿着一身黑皮裙,紧裹着身体,像个在南边混的东北妓女。
她身后站了一排长发披肩、神态痴迷的摇滚乐手,边扭边弹,各人手中的电子乐器发出阵阵啸声,负责地烘托着她的笛声。
舞台上方、四角,或悬或竖着她的大幅彩照。都属于艺术摄影,无一例外地突出她的双眼和嘴唇,深沉的嗔怨的挑逗的和空洞茫然的甚至还有贱笑的,可以肯定,拍照者和被拍照者都有强烈、不容忽视的个人追求。
钱康领着大批、黑压压的经理及其马仔坐满剧场,自下而上,没一个不是西服领带背头眼镜,神色也是一律矜持庄重如同一个日本商界访华团,集体来此过夜生活,就差一人两腿间竖一把日本战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