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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的风,吹得急吼吼的。宋梅用站在人群中,一手卡紧领口,一手挡住腹部。公交车迟迟不至。有人等不得,步行去别的站头。宋梅用也想走,又怕万一车来,便仰起下巴,朝远处张了又张。

她不晓得,两站路之外,一辆出租车为了避让自行车,撞向一辆无轨电车。电车司机中了邪似的,猛踩油门,拖倒七八个行人。大车、小车、救护车,行人、交警、看热闹的,塞满大半条街。宋梅用等待的那辆公交车,也卡在了街头上。司机有搭没搭地摁喇叭。售票员将脑袋探出窗外,两条细长的麻花辫,一手一条,甩到背后去。车门间或打开,放走三五个要求下车的乘客。他们像鱼一样,游进乌泱泱的人群。

宋梅用更不晓得,七站路之外,佘家小洋楼里,此刻乱作一堆。从废品站下班的阿方经过草坪,见秋千旁拱出一团缟白色。以为是杂草,又似一堆废布头,便欲过去看看。那不是杂草废布,而是人的头发。

宋大福的衣裤被宋梅用洗晾掉了。他便穿起妹妹的上衣,毛头的长裤,加裹一条白线毯。他手里抓着二十七元八毛六分,部分是宋梅用给的,部分是从劳动牌力士鞋里翻出来的。他想走到大门外去。屋角那盒拌过氟乙酰胺的花生粒,在他肚中发作起来。从地面痕迹看,他抽搐过、呕吐过、翻滚过,手指深深抠进泥土。没人能够晓得,他是疯癫乱吃,还是故意自杀,是想偷了钱逃跑,还是跑出楼来求救。

宋梅用也不晓得。她闻到风中有了烂纸头的味道。快要下雨了,手背上的皮肤发起黏来。她终于放弃等待,揉揉腿肚子,朝家的方向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