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叛兵

张老虎说了声让他死吧,他就注定要死了。尽管他的头还扛在肩膀上,心脏还在咚咚跳动,但张老虎的话就代表了阎王爷的意志。

来送信的剽悍无畏的撒拉族骑手将尖尖的下巴朝上一翘,似在问,我为啥要死。张老虎将手中的信捏成一团,朝身后的火堆扔去。这就等于做了回答:谁让你来送信呢。张老虎不打算承认自己接到了信。兵荒马乱,骑手或许在半路上遇到了敌人,或许贪生怕死,开小差去睡女人了。

信是西北第二防区司令马步芳给唐古特黄金管理局马刀队队长张老虎的命令,要他在唐古特大峡伏击正在向古金场逃窜的一连叛兵,务求全歼,不得遗漏。

四周是荒野,马刀队的队员们分散在一堆堆篝火边,不时地朝这边张望。张老虎提刀在手,问骑手是想跑还是不想跑。骑手不回答,转身奔向自己的马。就在他跃上马背的同时,一把大头马刀带着啸声飞过来。骑手倒在地上。马惊嘶几声跑向一边。张老虎远远地望了一会,过去从地上捡起马刀,在死去的骑手身上蹭干净刀面上的血渍。两个队员走过来收拾尸体。他们把那颗被大头马刀飞下来的头颅拎起,用皮绳拴住了头发。在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有几排横逸着斜枝歪杈的青杄树,上面挂满了人头。骑手的头颅将作为新成员加入这个恐怖阴森的王国。

过了几天,以杀人不眨眼而使所有砂娃毛骨悚然的张老虎带着他的马刀队,在靠近古金场的唐古特大峡口围住了在多次战斗中死伤已经过半的那一连叛兵。但这次他并不想杀人,他知道最廉价也最得力的劳动力应该是那些走投无路的战俘。他丢掉马刀,傲气十足地走过去立到两支敌对的队伍中间,冲叛兵大声说,你们走到了绝路上,做我的砂娃,我保证一个不杀。但对方的回答是匍匐在地做好战斗准备。张老虎的马刀队从来不使枪,也从来不怕枪。在张老虎退回去的同时,他们旋舞着胳膊甩动炮石将一块块鸡蛋大的石头甩过去。炮石本来是用来揽羊的,好牧人可以在几百米开外击中头羊的犄角,迫使它带领羊群改变方向。马刀队的队员们虽然都不是牧人出身,但为了指挥和对付逃跑的砂娃,天天都在练习。几乎所有甩向叛兵的炮石都击中了目标,有被砸晕的,有被砸出叫声的。于是叛兵的枪响了。张老虎身边有人饮弹而亡。张老虎大喊:“砸烂狗日的头!”一排更加密集的炮石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起,接着又是一排。叛兵开始突围。但骤雨一样陨落而来的石头使他们很快打消了突围的念头,因为被石头击中脑袋的往往是跑动的人。他们趴倒在地不动了。张老虎指挥马刀队缩小包围圈。又有了枪声,马刀队又有人死去,炮石又一次飞去。这样持续了一会,枪声就哑了。马刀队蜂拥而上。叛兵横七竖八地或卧或躺,有死的有昏过去的还有砸瞎了一只眼睛或砸裂了头盖骨而痛苦呻吟的。张老虎手提马刀逡巡在他们中间,不时地用脚踢一下,看到中用的留下,看到不中用的就顺手一刀割下头,再将头一脚踢出老远,让队员们拾起来带回去挂在树上。到了第十七个叛兵身边,他看是一个身坯高大的人,便蹲下将纹丝不动的身体扳得仰面朝天。他瞅瞅那张脏腻而稚嫩的年轻人的脸,抬脚在他的腿夹里使劲一踩。那年轻人吼叫一声,睁开眼一看,机灵地朝一边一滚,跳起来,脚没立稳就朝张老虎扑去。张老虎挥刀就砍,又突然将胳膊缩回去,侧身用岩石一样结实的肩膀顶住对方,一脚蹬去,再次蹬在年轻人的腿夹里。年轻人后退几步,捂着下身立住。

“来吧,做鬼也要咬死你。”

“便宜了你。做我的砂娃,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砂娃?”

张老虎从身上摸出一块拇指大的砂金丢给那年轻人。年轻人接住,看看,大惑不解。

“砂娃就是给我淘金子的人。”

这叛兵明白了:他要让自己和那些活着的人做他的苦役。

“我们不缴枪。”

“成。”

“我们的队伍不能解散。”

“成。”

“要不我们就死。”

“先活着,到时候你们就不想死了。”

张老虎窃笑:一群在白天迷失了方向的猫头鹰落进了老虎窝,不立马吞了你你就得给老子磕响头,还要讲条件?什么条件他都可以答应,因为一进入他的淘金地,一切条件都将失去作用。

把三十六名俘虏带回淘金地后,张老虎叫来最初相识的那个年轻叛兵,问他是不是头。年轻人点头。张老虎知道他不是头,他之所以点头是想掩护那些真正的头。三十六名俘虏中说不定就有连长、排长什么的。但张老虎想利用这个年轻人,从对方那两只火炬般熠亮的眼光中他似乎窥探到了一种残忍和野兽一样的狂妄,这正是淘金生活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