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执着于荒愁,是我本茫然

近代的小说总是密布阴霾,不似古代小说满纸凄清。也许是苦难贫瘠的近代离今天的我们尚未远去,因而真实感有迹可循,无法模糊那些还印刻在国人骨子里的沉痛,更无法添加与现实相距太远的浪漫。

我看《无人区》,像是身处高原险境,旁观者一群淘金客的愚昧和暴力,通篇都被窒息感相逼——我知他们不会挖到金子,但预测不到那些被欲望俯身的男人们,错误的路能走多远。

多年前也曾在阅读一本小说的时候几欲窒息,只是那本书声名贯耳——《呼啸山庄》。我无意将《无人区》比作《呼啸山庄》,这样有附会之嫌。只是当我再次面临一种阅读压迫感,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唯有《呼啸山庄》——两者都让一个恶魔般的荒原蛮子成了小说的主角,《呼啸山庄》的庄主是仇恨的奴隶,《无人区》的淘金客是贪欲的奴隶,二者躬身于无法救赎的歧念。

要我对此书说些什么,我实在一言难尽。确切的说,在赤裸血腥的情节面前,我们所有的才情、证词和表达,全部都虚弱得不必存在。

不看到小说结尾,我们无法理清到自己的思绪,还是杨志军在书中为我们梳理了这本荒原小说的主魂:人类茫然的事情太多,最重要的是对自身的茫然。

一位文艺女作家曾向我叹息,这个时代的我们乏善可陈,乃至于必须要通过追寻体制、民主、自由和死谜才能感知精神,必须要通过活生多变的声色才能感知肉体,当感知自我都要经过那么曲折的途径,便是我们离自我越来越远的证据。我那时回敬她说,将你丢入一无所有之境,你就知道你对今天的抱怨是多么矫情。

看《无人区》的时候,我歇下来想,我和那位女作家的想法都太天真了,我们的想法是只有在丰衣足食的时代才能存在的想法。想以此来探讨自我人性,显然太过狭隘。

要看清自己,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我想《无人区》的意义之一,便是剥走我们的所拥有的一切:和平、自由、体制、温情,甚至人性,让我们作为一个看客旁观和汗颜,没有了这些,我们会不会如这些贪欲的奴隶一样,像一个野兽般,为物质不择手段,为肉欲不顾廉耻。

我想,如果你是一个男人,被那个时代的贫困所逼,你大概与他们无异。你做得再好,也不过是谷仓哥哥,一生零零落落归于怯懦。更多的是成为张不三,分不清是非方向,所做的恶无所极其,一生昏昏暗暗不能善终。

而作为一个女性,我读这本书,感到被凌辱,又身怀悲悯。所有女人在男人面前都是弱者,所有男人在自然面前都是无能者,而所有男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会娇弱的想起女人。

小说的结尾是,男人们淘金失败,女人们因爱之因陪葬于此。侥幸活下来的,最后都是一无所有的离开了金场,变得日益不堪,剩下忏悔度日,剩下忘却度日。

他们常常想起当年为之热血和犯罪的女人,我觉得那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思念或爱情,只是生活廖然的一种快慰想法。

他们常常想要忘记当年的罪恶,归于平静,我觉得那也不是男人对善良的觉醒,只是心太虚,需要一点正面的东西填补。

人类茫然的事情太多,最重要的是对自身的茫然。他们始终茫然,不知所向。

或许,在一个物质贫瘠的荒蛮年代,说出人性和自我,太过矫情。而今,贫瘠的年代是过去式,很多人不必被生存所迫,野蛮的对待生活。而贪欲和茫然,作为一种至今尚未治好的病,代代遗传。

这也就是为什么看了《无人区》这种并不香艳的荒原小说,却久久难以解脱的原因——唯有被带入真正的荒原之境,得知何为人体兽性,何为淤泥之花,何为力不从心,才能获得一种关于生命知照——没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没了。没了,才知道什么叫做拥有。

《无人区》不是一本香艳热辣的小说,不是一本清泪逼眼的小说。它厚重难扛,它密布愁云,它让你背脊发凉。我欢迎这类荒原小说的回归,你知道,那不是执着于荒愁,是我本茫然,久待一语来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