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长角的人(第4/9页)

做了郑屠夫的徒弟,杨户头的生活明显有了改善,还经常能带点猪下水回来。杨户头就是这样开始喝起酒来的,一晃两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有一年冬天,天气是交关冷,大家都说几十年没这样冷过了,估计是老天要收人了。说也奇怪,果然死的人比往年要多。这些老头老太好像约好了比赛似的,今天这个村里死一个,明天那个村里死一双,这边前脚刚咽气,那边眼一闭后脚也跟过去了。搞得朔风里都是八音的残音,冷空气里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郑屠夫和杨户头这对师徒,就格外忙碌起来。

有消息灵通的人还说,江苏这边是冻死人,安徽河南那边是饿死人,很多人都往江浙这边来讨饭了。果然,讨饭的人开始络绎不绝,很多是老头子老婆子,还有带着孙男孙女的,备言惨况,闻者落泪,少不得要多给点米。那时候讨饭的主要是要米,很少要钱的,逢到餐头就拿个瓷缸要点饭菜,吃完了再要点开水,水喝完,瓷缸也算是洗干净了,放到米袋子里等下次餐头再用。也有青壮年男子来乞讨,大家都很冷落这些人,以为壮劳力好吃懒做就不该,更有趁机偷鸡摸狗的嫌疑,总之没有好脸色给他们。妇人出来乞讨的很少,可能也是怕遇到流氓无赖,坏她身体。

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根萝卜一个坑,也是活该杨户头时来运转,得妻生女。在这讨饭的人里面,竟然有个年轻的妇人,看身段不比别的妇人差,就是额头处有块拳头大的紫色斑疤,铺在脸面上像是一块灵芝,就是生长错了地方,将眉眼都遮了大半去。明明是个妇人,却像个夜叉,从背影看妖妖袅袅,正面一瞧却不忍再看。

这个妇人来王家村乞讨,恰逢大雪,有好心的人家就给她几件旧衣,铺上些稻草,让她在柴棚里将就一夜。临睡前夫妻间说笑,认为这个讨饭婆子人倒年轻,虽然丑了点,但屁股大能生娃,不如说给杨户头做老婆。虽然有好心意思,但也是为了看笑话。

第二天就真跟那妇人说,点拨一二。妇人也灵泛,动了点心思,依言到杨户头家乞讨,没想到杨户头一早跟郑屠夫去杀猪了,只有铁将军把门。那妇人自去其他村子乞讨,不曾想兜兜转转,傍晚前又绕到了王家村,再次回到了昨晚留宿的人家。这样一来,主人家晓得那妇人有意要在这里落户了,跟村里人一说,大家都起哄。三五个闲汉,六七个姑婆,伙同着妇人前去杨户头家。杨户头已经从师傅家回来,天寒地冻的,正在用萝卜煨猪下水,准备下酒菜,满屋飘香,倍添暖意。

大家坐定,女佬家陪着妇人,男人们围着桌子喝酒。那边姑婆们对那妇人说:“现在在学杀猪的营生,有了这手艺,伙食不知道多好,钱也积攒得,日子好过的很。”这边闲汉们开导杨户头:“娶妻生子,又不是给别人看的,生标致了还左思右想担心戴上绿帽子,有个人捂脚暖身子,不强似汤婆子!”

都说媒妁之言无中生有,就是平常的村妇闲汉,撮合的时候虽不能妙语天花,却也是直指人心,说的都是戳心窝子的话。两个人不免悄悄互相用眼角打量。那妇人,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叫陈菊花,是河南开封府边人,包公的老乡,陈菊花本以为杨户头非老即残,没想到是一个这样宽壮的后生,心下已自庆幸。杨户头呢,心下暗自琢磨,人丑屄不丑,关了灯之后还不都是一样。自己火气壮,总不能靠天天趴墙窝子听别人高奏凯歌来泻火。

事情就这样成了。一个是逃荒之人,落脚为安;一个是孤苦之人,成家不易。郑屠夫特意为徒弟准备了一套家什,允许他出师,可以自立门户。为了帮衬杨户头,郑屠夫还主动将一些屠宰活让给徒弟去接,有时还亲自到场给他压阵脚,免得他慌乱。

第二年里,陈菊花就为杨户头生了个女儿,母女俱平安。喜上加喜的是,可能是平时伙食改善,加上坐月子的时候营养丰富,陈菊花额头上那道暗疤竟然自行脱落。再看陈菊花,白白胖胖,眉眼俊俏,竟然像画中人一样耐看,把左近的女佬家都比下去了。

众人啧啧称奇,艳羡不已,再看杨户头不免眼神中夹杂上了棍棒刀枪,再看陈菊花就好像《封神榜》里的杨任,不是眼中长手,而是长出了一个其他玩意儿。正所谓新仇旧恨,一起在心膛里翻江倒海起来,都觉得杨户头这样的畜生,实在配不上现在的生活,无法忍受他娇妻在堂的神仙日子,都幻想取而代之,即使不可能把他女人夺过来,给他戴顶绿帽子也大快人心。

陈菊花哺乳期间涨奶,奶子浑圆涨疼,需要不时挤出一些,以缓解肿胀。陈菊花有时坐在灶门口挤,挤一大碗留给杨户头喝,真是一口奶灌溉了父女二人,有时也对着墙壁挤奶,白花花的乳汁顺着墙壁留下来,亮瞎很多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