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5/7页)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他们同行的人叫他李博士。这位李博士忙转过脸对陈院长说:“陈院长太了不起了,观察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我昨晚还用了插头,我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个区别呢?”

李博士脸上满堆着笑容,那笑容都快一块块往下跌了。他是这五个人中最年轻的,时刻跟在陈院长身边,拎包递水的,像个贴身秘书。他见陈院长听得满面春风,又挨个儿望望自己的人,说:“我们陈院长都可以当博物学家了。今天早晨我陪陈院长在酒店院子里散步,有一种树开着粉红色的花,长长的花蕊,结青色的小果子,我问,这是什么树?陈院长一眼就认出来了,说,这是合欢树。哇,好厉害。”

谢湘安一听,轻轻捏了喜子的手。吃早餐前,他和喜子在那树旁站了一会。那种树叫桃金娘,罗马当地常见的树。谢湘安也不认识那树,喜子扯下一片叶子,揉碎了,边闻边说:“这是桃金娘,你闻,叶子很香。花也开得久,开得密。小安子,你去读欧洲文学,古希腊神话故事里就有好多桃金娘的故事。它是欧洲人的爱情之花。”

小安子听了高兴,忙把鼻子凑到花上去闻,说:“我们的故事里也有桃金娘了。”

果然范导游也听见李博士的话了,回过头来说:“昨天我们住的酒店院子里种的是桃金娘,不是合欢树。罗马最多的树是地中海松,就是那种像顶着一个帽子一样的松树,那种树的造型是人工修出来的,罗马人把这种树型叫修士头。中世纪的修士都理这种头。”

陈院长他们好像没听见,没一个人搭话,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正在这时,陈院长手机响了。他不急不慢接通了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马上神色一变,坐直了身子,说:“撞死了没有?放弃抢救了?对方来了多少人?人在交警大队?他们有没有对他怎么样?钱不要管,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要多少给多少,先把人弄出来。你喊小陈到交警大队去处理,一定要想办法私了,不能留下案底。好的,有事要小陈直接跟我联系。”

车上的人屏住气不说话了。两个初中生刚才还嘶着嗓子,唱陈奕迅的《浮夸》,也连忙止住声。听得陈院长又拨了一个电话,语气非常恭敬:“周书记呀,我跟你汇报一下,你吩咐的事,我已交代下去了,放心放心。我这会儿在欧洲考察,我已让小陈同你秘书联系。不谢不谢,应该的。周书记啊,我还有件小事要麻烦你啊。不好意思,犬子不争气啊,闯祸了。喝了酒开车,撞死一个人。我是愿意接受法律处罚,但对方家属提出私了,赔钱。我想尊重对方意见。我那儿子平日还是蛮听话的,喝酒喝糊涂了。拜托啊,周书记,谢谢,谢谢。”

陈院长不知说了多少个谢谢,放下电话,脸色轻松下来,说:“好,摆平了。”

一位小朋友站起来,头转向陈院长,说:“伯伯真牛!”

李博士问:“政法委周书记吗?他一句话就搞定了。”

“儿子不争气,碰上这事也没办法。”陈院长摇头笑笑,像是在表示谦虚。

李博士很气愤的样子,说:“现在的行人走路都不看路的,真讨嫌。他巴不得你撞他,撞了就发财了。”

几个人都一起附和,说现在是开车的怕走路的,穿皮鞋的怕穿布鞋的,保护弱势群体搞过了头,到处都是刁民。那位李博士果然书读得多些,说:“民粹主义泛滥,好像凡事老百姓都是正确的,民众的任何要求、任何呼声,都是天经地义的。你看网上只要涉及官民矛盾的报道,好像官方就绝对是输理的,网民一边倒地骂官方。”

“是啊,刁民太多,官不聊生。”

“老百姓受西方拜金主义影响,眼里只有钱了。”

听着这些话,谢湘安脸早气得通红,几次想站起来发飙。喜子把他的手握住,轻轻抚着他手背上一跳一跳的青筋,那青色的血管粗粗地凸出来,像要爆裂一样。

谢湘安终于忍不住,故意高声大气地说:“这种草菅人命、权权交易的事,当着孩子们的面做,真是不知羞耻!”

陈院长他们假装没听见,只顾自己几个人谈笑风生。陈院长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眼神,软得像一团泥靠坐着,说:“范导,去瑞士我要买几块表,都是女士戴的,你推荐一下咯。”

谢湘安生了半天的气,仍没有放下这事,轻声同喜子讲:“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院长?检察院?法院?医院?大学里的什么学院?反正带长的好的不多。”

喜子笑笑,说:“我还是馆长呢。谁去管他是什么院长!你也别孩子气了,哪有这么绝对?真的逢长就坏,世界不早毁灭了?”

“哈哈,我忘记身边坐着这么大一个长了!”谢湘安说笑几句,又道,“我有个美国同学,阿列克塞,他原来是奥迪车迷。前几年,他跑到中国工作,发现中国一些官员坐奥迪车,回去就把自己家的几辆奥迪车全部卖了。他有道德洁癖,说坐着奥迪车感觉很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