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第4/7页)

天明想了想,说,我当然请不起。但兄弟们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多少有些感情。大家这么热热闹闹地欢送我,我总觉得不好太不够朋友了。我想是不是买几条烟,等车间欢送我的时候,我给大家每人发一包,算是答谢。你说呢?

吉月算了算账,说,就是买一般档次的烟,也要花四五百元。这是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啊。

天明不做声。四五百元还是吉月的工资,他自己一个月还拿不到这么多钱。不是说经济地位决定政治地位吗?自己钱少,就不便多说。吉月见天明这样子好为难,就说,好吧。俗话说的,借钱买米,留客吃饭,要紧就紧我们自己吧。

工会办公室只是一间大房子,摆了七八张办公桌。天明去工会报到,马厂长和工会吴主席一起,很客气地找他谈了话。马厂长说,我同吴主席商量,考虑你能弹能唱,政治上又可靠,就调你来工会,主要负责职工文化生活。天明一再表示感谢厂领导的关心,但心里清楚,他定是沾了李市长的光。

上班几天,没有什么具体任务。吴主席说,先看看一些文件资料,熟悉熟悉政策和有关情况。工会工作,政策性强,事关职工切身利益,很重要啊。天明便天天看文件,看报纸。可坐一会儿就想瞌睡。他就在心里笑自己命中注定是个贱人,天生是在车间里使牛劲流大汗的。看同事们都在悠闲地喝茶看报,就想自己怎么不也拿个茶杯来呢?原来在车间,他上班从来没有喝茶。总是下班回家才咕噜咕噜喝一大缸,像是驴饮。今天早晨来的时候,也想起要带一个茶杯来,又总觉得不该这么太像回事,就没有带了。这会儿想,如果有一杯滚烫的浓茶在手,就不会打瞌睡了。没有办法,就老是去厕所。为的是走动走动,消除疲劳。

坐机关的成天看报谁也没有这个本事,总得扯扯谈谈。天明新来,大家不免要夸他的儿子涛涛,自然也就说到李市长。话题一到李市长身上,说话的多是天明,那样子很神往。同事们听着也满心羡慕。

马厂长的办公室同工会办公室隔壁,他有时也过来坐坐。这天,同事们不知怎么又说到李市长了。天明到工会上班有一段日子了,早习惯端着一个紫砂芯的磁化杯慢慢悠悠地喝茶了。天明喝了一口滚开的浓茶,深深地吐着气,像是陶醉茶的清香,又像是在感慨什么,说,李市长,你们同他多打几次交道就知道了,对人很随便的。天明没有用平易近人这个词,一来觉得这么说太官方味了,二为这么说也没有说随便来得亲近。

大家正谈论着李市长,马厂长过来了。大家忙起身给马厂长让座。马厂长坐下,笑道,大家又在谈论国家大事?说着就把脸转向天明,问,李市长很好打交道是吗?天明笑道,是的是的,很随便的。马厂长像是见过很多领导的人,感慨道,是啊!越是大领导,越是没有架子。

马厂长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自己办公室。上班时间,他一般不同大家闲坐太久。马厂长一走,大家立即意识到要正经办一会儿公了。于是大家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看报。天明斯斯文文地喝着茶翻到报纸的末版。他一个做工的,越是重要新闻越是看了打瞌睡。所以他看报总是从末版开始,头版都只是瞄几眼就过了。他正准备另外拿一张报纸看,听见吴主席说,李市长还是很廉洁的哩。天明知道这是在同自己说话,就抬头望着吴主席,答道,是的是的,很廉洁的。吴主席显得很有兴趣,又问了天明许多李市长的事,看样子把天明当做同李市长过从甚密的人了。他问的有些事情叫人不好回答,但天明像是要护住自己的面子,尽量敷衍得圆滑些。吴主席五十多岁的人了,一辈子在工厂当领导,也算是在工厂搞政治的,只要说到政治人物,他的脸色就亮得特别不同。但毕竟又未曾干过真正的政治,便总是带着几分神往侧着耳朵听别人谈论当地政坛。

这天晚上,吉月避着涛涛对天明说,我在单位听到小张讲李市长的不是,说他又贪又色。小张同我关系不太好,见我在那里,专门大声讲这事,像是有意讲给我听的。

天明问,她讲到具体细节吗?

吉月说,那倒没有。贪不贪谁讲得清楚?除非抓了。倒是她讲他好色,大家听她那口气,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小张是个怪人,同谁都搞不好关系,跟刘经理也像是仇人似的。大家知道她是对刘经理含沙射影,就不好附和,任她一个人讲。

天明交代吉月,不要同人家一起说三道四。别人讲是别人的事,我们可不能讲李市长。不是我说得怎么,人家李市长到了这分儿上,就是有个情人,又怎么样?只要他真心真意为老百姓办事,我没意见!人是有个层次,不同层次的人得有不同的标准去看。比方说,张学良同赵四小姐的事,要是发生在我们老百姓身上,说轻一点也是陈世美,说重一点就是道德品质败坏了。可人家是张学良,他俩的事就成了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了,还同爱国主义联在一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