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伤花(第3/4页)

若是不怪嘉贵妃,又能怪谁呢?如懿满心冷笑,脸上却只能强忍着,露出温婉神色。她太过于明白皇帝的心思,他已经决定的事,又是关乎颜面的事,有何可辩驳的呢?她不屑,亦不欲在这种小事上反对,便以更谦和的笑容相迎:“皇上思虑周全,皇上决定便是,臣妾没有异议。”

皇帝的神色放松了许多,赞许道:“皇后贤惠。”

如懿的笑,柔婉得没有任何生硬与抵触的棱角。怎么能不贤惠呢?在宫中浸淫多年,从姑母而始,有太后点拨,又朝夕见孝贤皇后的模样,她再愚笨冥顽,也该学得些皮毛了吧?于是她索性道:“嘉贵妃禁足后一直是以常在的位分对待,既然皇上要顾着她和李朝的颜面,索性还是恢复贵妃的待遇吧,免得她遇上母族的人抱怨起来,说咱们表里不一委屈了她。”

皇帝不悦地轻嗤:“出了这样的事,嘉贵妃还敢说嘴么?”然而他还是答允了如懿,嘱她细细办妥。

如懿欠身从养心殿告退,三宝便迎上来道:“愉妃小主已经到了翊坤宫,在等着娘娘呢。”

如懿面无表情,只是口中淡淡:“她来得正好,本宫也有事要与她商议。”

三宝见如懿如此神色,知她有不喜之事,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赶紧扶如懿上了辇轿,伺候着回去了。

长街夹道高墙耸立,透不进一缕风来。天上连一丝云彩也无,日头热辣辣地泼洒着热气,连宫女手中擎着的九曲红罗黄凤伞也不能遮蔽分毫。如懿斜在辇轿上,听着抬辇太监们的靴底磔磔地刮着青石板地面,越发觉得窒闷不已。

过了长街的转角,便望得见后宫的重重飞檐,映着金灿如火的阳光,像引颈期盼的女人渴望而无奈的眼神。

如懿不知不觉便轻叹了一口气,转首见角门一侧有女子素色的软纱裙角盈然飞扬,人却痴痴伫立,啜泣不已,在这泼辣辣的红墙金日之下,显得格外清素。

如懿眼神一飞,三宝已经会意,击掌两下,抬轿的太监们脚步便缓了下来。三宝望了一眼,便道:“皇后娘娘,是忻嫔小主。”

如懿有些意外:“忻嫔才出月子不久,怎么站在这儿,也不怕热坏了身子。”

三宝连忙道:“娘娘忘了?前两日忻嫔小主宫里来报,说忻嫔小主没了公主之后一直伤心,所以请了娘家人来说说话。这不,忻嫔小主大概是刚送了娘家人回去吧。”

如懿微微颔首,示意三宝停了辇轿,唤道:“忻嫔。”

忻嫔尚在怔忡之中,一时没有听见,还是伺候她的宫人慌忙推了推她,忻嫔这才回过身来,急急忙忙擦了眼泪,俯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如懿苦笑:“如今本宫还有什么可安的,还不是与你一样么?”

一句话招落了忻嫔的眼泪,她泪眼蒙眬的容颜像被风吹落的白色山茶的花瓣,再美,亦是带了薄命的哀伤。

如懿步下辇轿,取下纽子上系着的绢子,亲自替她拭去腮边泪痕:“才出月子,这样哭不怕伤了眼睛么?”

一语未落,忻嫔抬起伤心的眼感激地望着如懿:“皇后娘娘,这样的话,除了臣妾的娘家人,只有您会对臣妾说。”

如懿执着她的手,像是安慰自家小妹。她婉和道:“咱们原本就投缘,如今更是同病相怜,不彼此安慰,还能如何呢?”她停一停,“送了家里人出宫了?”

忻嫔点头:“是。家人进宫也只能陪臣妾一个时辰,说说话就走了。”

如懿温然道:“本宫同意你家人进宫,是为舒散你的伤心,好好宽慰你,而不是更惹你伤心。若叫你难过,不如不见也罢。且你不是足月生产,而是受惊早产了六公主,更要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忻嫔死死地咬着绢子,忍不住呜咽道:“皇后娘娘,臣妾是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臣妾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六公主的脸。她一生下来就比小猫儿大不了多少,脸是紫的,人也皱巴巴的。可臣妾看她一眼,就觉得她像足了皇上和臣妾。她是个好看的孩子,臣妾心疼她。可是她不肯心疼臣妾,才活了几天就这么走了。”她的泪大滴大滴地滑落在如懿裸露的手腕上,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如懿的心一阵一阵哆嗦,“臣妾就是想着她,睡不着的时候想,睡着了又想。可是臣妾与她的母女情分这样短,臣妾就是想不明白,她在臣妾肚子里长到这么大,千辛万苦来到了人世,难道就只为了活这么几天就丢下臣妾去了么?”

忻嫔哭得伤心欲绝,连如懿身后的三宝也忍不住别过脸去悄悄拭泪。如懿怜悯而同情地抚摸着她的鬓角,随手从她的髻后摘下一朵小小的纯色白绢花儿在指间,低低道:“这朵花儿,是戴着悼念你的六公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