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3页)

“我同你说过,如果郑秋轮现在还活着,我会拼命护着他,不让他受半点伤害。”维娜停顿片刻,“老陆,我也正想同你说,收收锋芒吧。”

陆陀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维娜望着他,她的目光里渗透着哀愁。他不敢面对这双眼睛,又低下头去数花格。他忽然发现花格中间还有道暗暗的条纹,菱形花格就成三角形了。心里本来很明了,知道花格不再是两百个,而是四百个了。却仍是横二十个,顺二十个,一一数着。

中饭时间了,小姐端了饭过来。维娜知道陆陀的口味,又给他准备了红烧牛肉煲仔饭。陆陀闻着牛肉香,就笑了起来。

维娜抿嘴笑道:“你是个牛肉宝。”

维娜不想吃米饭,要了一份牛排,一杯果汁。

“我是近墨者黑,也喜欢吃牛肉了。”她说道。

吃完饭,维娜请小姐打两盆水来洗脸。

陆陀说:“我自己去洗漱间洗不得了?”

维娜说:“懒得动了,让小姑娘走走,没事的。”

打水的小姐总抿着嘴笑,一定以为陆陀是她老板的男朋友了。维娜察觉到了,瞟了他一眼,目光就躲到一边去了。

陆陀同维娜郊游。突然,几个蒙面人将他按倒在地,往他身上注射一种针剂。他们将猫的基因植入陆陀的体内。一切发生在瞬间,维娜浑然不觉,仍是微笑着。蒙面人会隐身术,只有陆陀看得见他们。

蒙面人遁身而去,陆陀立即感觉自己正在变形,慢慢就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猫。他望着自己的指甲缓缓地长了,弯了,尖了,成了猫爪子。

维娜仍不察觉,两人手牵手走着。陆陀怕自己的利爪划破她的手,想挣脱,却叫她抓得紧紧的。

他早早地就被这噩梦惊醒了,再也睡不着。他很害怕,心跳如雷。他暗暗检验自己是不是疯了,看自己能够不间断地背出多少条成语。就以一字开头吧,于是在心里默念:一心一意、一筹莫展、一举成功、一蹴而就、一波三折、一马当先……似乎还没有疯。

再过一个月,陆陀就满三十九岁,上四十岁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日之前会不会疯了去。

陆陀父亲三兄妹,他的叔叔最后疯了。父亲和姑妈每周都去精神病医院看望叔叔,两人轮着去。父亲有时也带着陆陀去。叔叔总是慈祥地笑,摸着他的脑袋。他知道叔叔是疯子,却又不敢躲,胸口怦怦直跳。后来叔叔就死去了。叔叔一天天发黄、发干、发呆,就死了。

陆陀从小就有印象,父亲和姑妈很爱那位可怕的叔叔。陆陀假若疯了,他的弟弟妹妹也会很关照他。他知道会这样的。他们会经常去精神病医院看望他。弟弟妹妹真的会很爱他,他们也会同别人讲起这位疯了的哥哥。别人就会说他们真是好人。他们也就有资格教育自己的孩子,让孩子孝敬大人。看望他,爱护他,想办法为他治病,等等一切,都做得很庄严。这种庄严又将笼罩家族几十年。整个家族又会和睦相处,享受亲情的温暖。等他死去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平安过去了。

维娜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陆陀说:“随你吧。”

维娜说:“我们去郊外钓鱼吧。”

陆陀正好心情有些沮丧,出去透透气也好。郊外是一望无际的葱绿的禾苗,随风一荡一荡的。车窗紧闭着,听不见外面任何声音。万物生气勃勃,却像在演哑剧。陆陀便按下窗户。顿时清风拂面,两耳瑟瑟有声。维娜的长发飘起来,不时撩着他的脸。

他俩去了一户农家的鱼池,主人过来谈价。都有通例,不用多说。有人早来了,散坐在鱼池边。钓鱼的人不太多,不是周末。陆陀和维娜约隔三米远,各自放下钓竿。

维娜戴了副太阳镜,望着他笑。

陆陀说:“你给我的感觉很阴谋,不知道那黑色镜片后面的眼睛是同你笑容一样,还是凶巴巴的?”

维娜就取下墨镜,笑道:“让你看清楚吧。”

陆陀说:“真的,我同戴墨镜的人交谈,总感觉吃力,好像他心不在焉,并没有听我的。”

维娜说:“这都是你们作家的毛病,太敏感了。”

“其实这是种很好的心理测试。”陆陀说。

维娜问:“怎么个说法?”

陆陀说:“面对戴墨镜的人,人们大概有两种反映。一种如我;还有的人以为别人戴着墨镜,就看不见他了,他可以对着别人做鬼脸。这种人是很自我的,总忽略了别人的存在。我习惯望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说明我是个坦诚直率的人,看重同别人的交流。”

维娜就笑了起来:“你真会自我表扬啊。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杜撰的吧?”

陆陀笑而不答。钓竿枣红色的,在太阳下熠熠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