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抬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第4/4页)

“啊大王,好在垓下之地,高岗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突围求救也还不迟呀!”

警察及时赶至。四下暗涌。他们悄无声响地把死人抬出去。

一切都定了。

大王一句:

“酒来——”

虞姬强颜为欢:

“大王请。”

二人在吹打中,同饮了一杯。

四面楚歌,却如挥之不去的心头一块阴影。

菊仙也定下来,下了决心。她本来要的只是一个护花的英雄,妾本丝萝,愿托乔木,她未来的天地变样,此际心境平静,她是全场最平静的一个人——不,她的平静,与舞台上蝶衣的平静,几乎是相媲美的。

妒火并没把他烧死。

幕下了。

他还抽空坐在写信摊子的对面。这老头,穿灰士林大褂,态度安详温谦,参透人情,为关山阻隔的人们铺路相通。

他不认识他,故蝶衣全盘信赖,慢慢地近乎低吟:

“娘,我在这儿很好,您不用惦念。我的师哥小楼,对我处处照顾,我们日夜一齐练功喊嗓,又同台演戏,已有十多年,感情很深……”

他自腰间袋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取出钞票。里头原已夹着一帧与小楼的合照,上面给涂上四五种颜色。都一古脑儿递给对面的老头。他刚把这句写完,蝶衣继续:

“这里有点钱,您自己买点好吃的吧。”

信写完了,他很坚持地说:“我自己签名!”

取过老头的那管毛笔,在上面认真地签了“程蝶衣”,一想,又再写了“小豆子”。就在他一个长得这么大个的男子身后,围上几个刚放学的小孩,十分好奇,在看他签名。有个女孩还朗朗地念:

“娘,我在这儿很好,您不用——惦念……我的师哥——”

她看不到下句,把脖子翘得老长的:“——小楼,对我——”

蝶衣一下子腼腆起来:“看什么?”小孩见他生气,又顽皮地学他的女儿态了:“看什么?看什么?”一哄而散。

老头折好信笺,放进信封,取些饭粒捺在封口,问:“信寄到什么地址呀?”

蝶衣不语,取过信,一个人踽踽上路。走至一半,把信悄悄给撕掉,扔弃。又回到后台上妆去。

花满楼的老鸨一脸纳罕。她四十多,描眉搽粉,发髻理得光溜,吃四方饭,当然横草不拿竖草不掂,只叼着一根扫帚苗子似的牙签儿剔牙。

厚红的嘴唇半歪。

她交加双手,眼角瞅着对面的菊仙姑娘。

云石桌上铺了一块湘绣圆台布,已堆放一堆银圆、首饰、钞票……

老鸨意犹未尽。

菊仙把满头珠翠,一个一个地摘下,一个一个地添在那赎身的财物上。

还是不够?她的表情告诉她。

菊仙这回倒似下了死心,她淡淡一笑,一狠,就连脚上那绣花鞋也脱掉了,鞋面绣了凤回头,她却头也不回,鞋给端放桌面上。

老鸨动容了。不可置信。原来打算劝她一劝:“戏子无义……”

菊仙灵巧地,抢先一笑:

“谢谢干娘栽培我这些年日了。”

她一揖拜别。不管外头是狼是虎。

旋身走了。

老鸨见到她是几乎光着脚空着手,自己给自己赎的身。

白线袜子踩在泥尘上。

风姿秀逸袅娜多姿,她繁荣醉梦的前半生,孤注一掷豁出去。老鸨失去一棵栽植多年的摇钱树,她最后的卖身的钱都归她了。老鸨气得说不出话来。

菊仙竟为了小楼“卸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