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去寒来春复秋(第7/9页)

小三子最看不过,撇撇嘴:

“也许你娘也不晓得。”

“不!”小豆子分辩,也护着娘,“她晓得。她说过了,我记不住。”

“你娘根本也不晓得。”

“你娘才没说过呢!”

小豆子于此关头,没来由地憎恨这侮辱他娘的小师哥。

“算啦别吵啦,”小石头道,“我们不是听娘说的,是拉胡琴的丁二叔说的。”

“呀——”小豆子忽地张惶起来,“丁二叔,哎!明儿得唱了。”

他心神回来了,也不跟人胡扯了,赶忙背着戏文: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小石头木勺的水迎头浇下。

“又岔到边里去了。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几个孩子架着脏兮兮的小癞子进来,把他像木偶傀儡一样扔到水里去,溅起水花。

小癞子只一壁叨叨不清,成为习惯。

“别逗了,烦死了。反正我活不长啦,我得死了。哎哟,谁踩着我啦——”

四下喧闹不堪,只有小豆子,念着明儿的“分行”,不安得很。

小石头鼓励他:

“来,再背。就想着自己是个女的。”

小豆子坚决地:

“好!就想着,我小豆子,是个女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

师兄弟们全没操那份心。他们只是嬉玩着,舒服而且舒坦。又爱打量人家的“鸡鸡”。

“嗳,你的鸡鸡怎么是弯的?”

一个也全无机心,拿自己的话儿跟人一比:“咦?你这比我小!”

一块成长,身体没有秘密。只有小豆子,他羞怯地半侧着身子,就叨念着,自己是个女的……

断指的伤口全好了。只余一个小小的疤。春梦快将无痕。

这天是“分行”的日子。

孩子们穿好衣服,束好腰带,自个伸手踢脚喊嗓,之后,一字排开。

眼前几个人呢。除开关师父,还有上回那师大爷,拉胡琴的歪鼻子丁二叔。大人们坐好了,一壁考试一壁掂量。

就像买猪肉,挑肥拣瘦。

先看脸盘、眉目。挑好样的生。

“过来,”关师父喊小石头,“起霸看看。”

小石头起霸,唱几句“散板”:

“乌骓它竟知大势去矣,

因此上在枥下,

咆哮声嘶!”

轮到下一个,气有点不足,可很文,也能唱小生。又到下一个……

“这个长得丑。”

“花脸倒是看不出。”关师父护着。

“这个指头太粗了。”

“这个瘦伶伶的,不过毯子功好,筋斗可棒呢!”

“这个……”

一个一个被拣去了,剩下些胖的、眼睛小的、笨的……因没人要,十分自卑难过。只在踢石子,玩弄指头儿,成王败寇的残酷,过早落在孩子身上。

到底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孩子,关师父便粗着嗓门,像责问,又似安慰:

“小花脸、筋斗、武打场不都是你们吗?戏还是有得演的。别以为‘龙套’容易呀,没龙套戏也开不成!”

大伙肚里吃了萤火虫。

师大爷又问:

“你那个绝货呢?”

胡琴拉起了。

关师父得意地瞅瞅他,把小豆子招来:

“来一段。”

不知恁地,关师父常挑一些需得拔尖嗓子的戏文让他练。自某一天开始——

四合院里还住了另外两家人,他们也是穷苦人家,不是卖大碗茶,就是替人家补袜底儿、补破袄。也有一早出去干散活的:分花生、择羊毛、搬砖块、砸核桃儿……

卖茶的寡母把小木车和大铜壶开出去,一路地吆喝:

“来呀,喝大碗茶呀……水开茶酽,可口生津啊,喝吧……”

师父总是扯住他教训。只他一个。

“小豆子你听,王妈妈使的是真声,这样吆喝多了,嗓子容易哑,又费力气。你记住,学会小嗓发声,打好了底……”

今天小豆子得在人前来一段了。

昨儿个晚上,本来背得好好的。他开腔唱了:“我本是——我本是——”

高音时假声太高,一下子回不过来。回不过来时心慌了。

又陷入死结中。

关师父眯着眼:

“你本是什么呀?”

“我本是男儿郎——”

正抽着旱烟的师父,“当啷”一声把铜烟锅敲桌面上。

小豆子吃了一惊,更忘词了。

小石头也怔住。大伙鸦雀无声。

那铜烟锅冷不提防捣入他口中,打了几个转。

“什么词?忘词了?嗄?今儿我非把你一气贯通不可!”

师大爷忙劝住。

“别捣坏了——”

“再唱!”

小豆子一嘴血污。

小石头见他吃这一记不轻,忙在旁给他鼓励,一直盯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帮他练。小豆子含泪开窍了。琅琅开口唱:

“我本是女娇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