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1页)

张大娘可没有蒋碧云的感受,她边啃馍边劝道:“姑娘,有馍吃还哭啥?你是不习惯哩,往后习惯了就好了,我刚嫁到石川村时也不习惯去讨饭,那年我刚生了娃,家里就断了粮,我死活不去讨饭,我男人就打我,不去也得去,咱农民就是这命,我男人打人可狠呢,可真把我打怕了,我抱着娃就去了,后来就习惯了,五十多年了,年年都讨饭,只记得有两年庄稼收成好,没讨饭,咱石川村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蒋碧云吃了一惊:“五十多年里只有两年没讨饭?”

“可不是吗,我记得很清楚,那都是雨水好的年景,不旱不涝,这样的年景太少了。”张大娘说话时已经把半个馍啃光了。

蒋碧云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是呆呆地望着张大娘。她在想老人的话,习惯了就好了,这就是我的命吗?

钟跃民和郑桐可没有蒋碧云这种屈辱感,他俩都善于把生活当成游戏来玩,而且总能在游戏中发现新的乐趣,这会儿他俩正玩得高兴。

钟跃民站在一处临街的高台阶上,甩动破棉袄,双手擎破碗,摆出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的造型大吼一声:

谢--谢--妈。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

“好!”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起哄叫好声。

“再来一段”。

钟跃民拱拱手道:“哪位先给点儿吃的,肚里没食,唱不动啦。”

一个小伙子扔过两个烧饼:“接着。”

“谢谢”。钟跃民接住烧饼,分给郑桐一个,两人狼吞虎咽吃起来。

有人喊:“快点儿吃。”

钟跃民被噎得直翻白眼:“就……完……”

郑桐边啃烧饼边撑着口袋向人群乞讨,人群纷纷散开。他愤怒地追逐着人群,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才他妈听完戏就想跑?你们这些人怎么老想不劳而获?想白蹭戏是怎么着?都他妈给我站住,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小县城的居民还没见过这么横的要饭的,看他这意思,不给就要揍人,当年的丐帮也没这么不讲理。况且郑桐的打狗棍也很醒目,这不是一般乞丐使用的那种细细的枣木棍,而是一根头粗尾细的镐把,看着就很吓人。居民们纷纷躲避,郑桐撑着口袋紧紧跟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最后竟撒开腿跑起来,郑桐越想越气,他认定这人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小气鬼,还真想用镐把敲他一下,他一鼓作气地把中年人追出几百米远才拎着空口袋回来。

郑桐骂骂咧冽地返回原处,见钟跃民正嘻皮笑脸地向一个青年妇女凑过去,那妇女大惊,连忙躲开,钟跃民锲而不舍地追逐着。

那妇女跑进一座院子,钟跃民追到院子门口,向里张望。

一个男人拎着擀面仗气势汹汹地从院子里迎出来,钟跃民立刻转身逃窜,那男人插着腰,破口大骂。

郑桐乐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钟跃民臊眉搭眼地返回来,解释道:“那哥们儿大概以为我在拍婆子,我他妈有病是怎么着?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这个?那女的呲着一对黄澄澄的大板牙,看着跟象牙似的,我心说模样不好心眼儿总该好点儿吧?谁知心眼儿也不好,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见了咱要饭的,不给也就算了,还指使男人抄擀面仗,有这么欺负穷人的么?。”

郑桐乐得直不起腰来:“谁知道你是要饭还是调戏妇女呢?连我都看不出来,难怪人家丈夫跟你急了。”

钟跃民长叹一声:“看来这小县城里的人也不好糊弄,得想点儿别的辙。

郑桐抖抖空口袋嘲笑道:你还真事儿似的?拿个口袋来,你大概是想吃饱了肚子,再扛回去一口袋,做什么梦呢?”

钟跃民搔搔头皮说:“看来要饭也得学点技巧,怎么才能把人的同情心调动起来,咱俩身强力壮的,不是弱者形象,穿得再破烂也没用,人家把咱们当成了农村二流子了。”

郑桐一拍脑门:“有啦,咱从村里带出了不少孩子,穿得都象叫花子似的,咱找个孩子来个卖儿卖女怎么样?我找张纸,上面写,生活所迫,忍痛卖儿。给孩子脑袋上插个草标,当街拍卖,咱俩只需往墙根儿下一坐,装出一副饥寒交迫的样子就行了。”

钟跃民摇摇头:“馊主意,闹不好让警察把咱们当人贩子抓了,就你这右派形象很容易让人往政治上扯,不说你是向党猖狂进攻,至少也是成心给社会主义抹黑,你见过几个叫花子戴着眼镜要饭?我说怎么要不着吃的呢?都是你这形象给闹砸了。”

“我操,你不说你要饭的手艺太潮,倒赖我形象不好,你丫往那儿一站,两眼就滴溜溜乱转,一副老奸巨滑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是化了妆的台湾特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