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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春雪突然意识到,洋洋早已经放学了,她却忘得一干二净。该死!春雪狠狠地骂着自己,假如儿子出了什么差池,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到了学校,找遍了教室,也没见到儿子的影子。春雪吓得一下子瘫到了地上。门卫老头连忙扶起她,先别哭,说不定你儿子已经回家了,快回家看看去。

一进家门,春雪看见洋洋正坐在板凳上看动画片,一动不动,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婆婆埋怨道,这么晚了,到哪儿去接客了,幸好洋洋识路,不然叫人给拐跑了,看你怎么办?公公不让老婆子再说下去,安慰春雪说,没出事就好,先吃饭吧。春雪知道婆婆本来就不支持她开三轮车,怕她带上洋洋一溜烟跑了。她站起身,本想骂婆婆一句“老逼壳子”,但忍住了。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大悲大喜,起起落落的,她要好好整理一下。

青山的父亲年轻时就干了一件事,盖了六间大瓦房,之后迅速老了下去。东头三间给老大,西头三间给老二,中间一道院墙隔开来,老两口一直住在老二这边。自从青山出事后,晚上婆婆就到东头来陪春雪。于是婆婆不由分说就叫哑巴在中间院墙上刨了个月门,这样两家就成了一家了,有什么事也方便来回,不必经过大门。开始,春雪以为婆婆是真心为她着想,怕她想不开,后来发觉不对劲,婆婆晚上不来陪的时候就把屋门从外面锁上,白天她要去哪儿婆婆就跟到哪儿。她看出了端倪,婆婆把这笔钱捏在了手上,假如春雪改嫁,是可以答应的,但钱不能走,五岁的洋洋也不能走。婆婆甚至哭着对她说,你看青山走了,你和洋洋要是再离开,哑巴又是个残废,这家可真就破了。春雪听着心酸,就把话挑明了,说她不会离开这个家的,洋洋是她的命根子。

春雪穿过月门,头顶上是月亮,茧丝一样的月光罩在她纷乱的心口上。进了屋,春雪把屋门反锁上,这样谁也不能来打扰她,包括月光。黑暗中,春雪就看到那个女人拿着枕头一心求死的样子,那眼神要穿透她。

春雪想,其实现在自己也跟死了差不多。青山的突然离去给春雪打击太大,如果不是为了洋洋,她早就想一死了之了。有时她真想狠狠心,带着洋洋偷偷离开这个家。婆婆从一开始就给她下了个套,叫她把脖子伸进去,她挣扎得越厉害就会被勒得越紧。青山去世一年后,他们开始给她说上门女婿。相了几回,公婆都没看上。倒是有一个山区的,条件还不错,春雪看上了,可婆婆死活不愿意,说不知根不知底,怕是坑钱的主。此后,春雪就不再提倒插门的事。他们最初和最终的想法都是,要她跟了哑巴,用婆婆的话说,“也不是什么丑事”。所以前面张罗入赘实际上只是个幌子。有一次春雪听到婆婆跟哑巴讲,不要跟死驴一样,就知道蒙眼拉磨,要跟洋洋妈多接触,多说说话。公公问道,一个哑巴,你叫他怎么说?你叫他说什么?婆婆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就点破了,嘴巴不能说,就用身子说。

有一天婆婆弄了一桌子菜,把她和洋洋叫过去,公婆和哑巴已经在等着了。春雪问,也不过年过节的,这是要干什么?婆婆说,自从青山走了后,我们一家人还没好好地吃上一顿。说着,给春雪倒了酒。婆婆硬劝着让她喝了两杯,而且婆婆说了些回忆青山的话,弄得她泪光闪闪。等春雪回过神来,发现公婆和洋洋不见了,只见哑巴在朝自己碗里夹菜,这一定是婆婆教的。春雪起身去拉屋门,外面已经锁上了。春雪觉得很可笑,问哑巴要钥匙,哑巴摇摇头。春雪坐下不说话,看着哑巴,看看他想干什么。哑巴却低下头去,像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春雪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就起身给他盛了饭,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哑巴没吃,站起来去开门。婆婆没走多远,她听到哑巴在一个劲地晃门,嘴里还在“啊、啊”地叫着。婆婆把门打开了,上前给了哑巴一巴掌,你个驴日的,整个巷子都是你的声。

春雪和青山是经人介绍的,他们不是金童玉女,也非相见恨晚,相互看着顺眼就算把亲事定了下来。相识一年多结婚,两个人有没有爱情,这谁说得清楚?他们就好比一根筷子碰到了另一根筷子,凑成了一双筷子,一起吃饭过日子。特别是有了孩子,她觉得青山成了她的亲人,主心骨,家里的支撑。所以,青山一死感觉房子塌了一样,把自己埋在了底下。

她知道青山再也不会回来了,从公交车上走下来的那个男人不是青山,他有他的生活,她和他只是两个不幸的家庭的偶然相遇,他们的不幸却不能嫁接在一起。她的不幸已经过去,自己还健康地活着,她的洋洋还健康地活着,她庆幸今天在那个男人面前没有慌乱,表现得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