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嫣、小孔和泰来、王大夫(第3/5页)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为什么没有?”完全是恼羞成怒,蛮不讲理了。

为什么没有?这还用说么?金嫣认真起来了,说:“我就想留到结婚的那一天。”

这一回小孔相信了。小孔就用手掌在金嫣的小肚子上漫无目的地摩挲。在女人的嘴里,“那个什么”永远是重要的,两个女人的言谈一旦涉及了“那个什么”,她们的关系就会发生质变,一下子抵达肝胆相照的境地。雨还在下,很猛烈。在推拉窗的玻璃上劈里啪啦。两个小女人一下子不闹了,推拿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这安静温馨。像头顶上的吸顶灯,有光,氤氲,漫漶,是个大概。其实还是黑色的。因为是黑色的,说温馨又不确切了,是忧伤才对。小孔和金嫣各自交代了心头的秘密,不说话了。也许是金嫣刚才把“结婚”这个词说出来了,“结婚”这个词就有点突然,有点突如其来。把她们吓住了。两个人就陷入了自己的心事里。结婚哪,结婚,没有走到这一步的人哪里能知道这里头的滋味。这些日子她们被“结婚”弄得太苦闷了,恋爱不只是甜,恋爱也是苦。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推拿中心又是这么一副样子,会不会有大的变动都是说不定的,再一乱,天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天也不知道。

小孔把金嫣的话听在耳朵里,心里头却伤神了。“我就想留到结婚的那一天”,这句话她小孔一辈子也说不出口了。她已经彻底交代了,没有什么可以保留的了。所以,心里头就有点难受。小孔并不是后悔。她不后悔她和王大夫所做的那一切。问题是,金嫣敢把“那个什么”留到“结婚的那一天”,暗地里说明一个问题,金嫣对自己的婚姻有底。她有把握。正是这个“有把握”捅到了小孔的痛处。小孔对婚礼其实并不讲究,草率一点无所谓,寒酸一点无所谓。但是,父亲得在,母亲得在,吃顿饭,这是最起码的。然后,由父亲郑重其事地把女儿交到女婿的手上。现在,父母都不同意,她的婚礼还能算婚礼么?看起来她的婚礼只能背着自己的父母了,做贼一样,把自己鬼鬼祟祟地嫁出去了。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她小孔又亏欠了父母一回。还有一点也是十分重要的,小孔究竟是一个女人,到了结婚的前沿,总该是男方催促得紧凑一些才好,最好能看到男方的央求。爱是一回事,女人的感受却是另外的一回事。小孔倒好,倒像是她在央求男方了,还落得了一番数落,你“急什么”?小孔就觉得自己贱。比较下来,金嫣实在是太幸福、太幸运了。这么一想小孔突然就是一阵心酸。还嫉妒。手里头也停止了。是哭的意思。真的就哭了,一颗泪珠子啪嗒一声掉在了金嫣的小肚子上。

金嫣的小肚子突然来了一滴水,放出了巴掌,在空中等。等了半天,原来是小孔的眼泪。金嫣一下子坐起身,捂住了小孔的手,小孔偏偏又抽回去了。小孔:“嫣子,到了结婚的那一天,多远你都要告诉我,我一定要出现在你的婚礼上。”

金嫣没有答腔。她在心底“哼”了一声,无声地说,婚礼?她的婚礼又在哪里?

——在泰来的面前,金嫣一直是强势的。可是,强势的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当他们谋划一件事的时候,他们会一厢情愿。他们会认定了自己的主张就是他人的意见,不用考虑他人。金嫣一直在默无声息地憧憬着她的婚礼,几乎没有和泰来商量过。——有一件事情金嫣一直都不知情,早在出门打工之前,泰来的父母就和泰来谈妥了,到了泰来结婚的那一天,“家里头”不打算给泰来置办了。原因很简单,泰来未来的媳妇十有八九也是个盲人,两个瞎子在村子里结婚,不体面,也不好看,被人家笑话都是说不定的。泰来的父亲干脆给泰来挑明了,该花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你的”,“都给你”。婚礼嘛,别办了。泰来同意了。这其实也正是泰来的心思。泰来是在挖苦和讥笑当中长大的,心里头明白,村子里并没有自己的朋友,谁又能瞧得起他呢?连他的妹妹都不待见他。拿一笔钱多好。少说五六万,多则七八万。把这笔钱揣在自己的手上,又免去了一份丢人现眼的差事,多么的实惠,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

泰来在金嫣的面前是这样表述他们的婚礼的:“在我的心里,我们的第一个吻就是婚礼,我要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你的身上,我才不会烧钱给别人看呢。”

泰来的表白很动情了,可以说,丝丝入扣。这样的说话方式金嫣也是喜欢的,虔诚,憨厚,死心塌地,对爱情有无限的忠诚。这一来它也就浪漫了。但是,它是反婚礼的。金嫣在感动的同时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