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2页)

“前辈息怒。我只是想不出,无路可走怎么会是无苦无忧?”

“可是,走不完的路又怎能不是永远的含忧茹苦?”

他这一问又让我瞠目。

“老弟,我只要你想想,这样无始无终地漂流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甸的盟约!”我脱口而出。

“你,你……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那么晚生请教:一心牵挂着无苦无忧,是否也算执迷?”

那老魂见我刁顽难教,丢下一团无奈,化风而去。

惟余夜色沉沉。

惟余四顾茫茫。

我只好慢慢去走自己的路。举目遥望西天,甚觉对不住那老魂的一番好意。

在派出所

找到丁一时已然天光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问我:哪儿呀,这是?

派出所!

他一激灵坐起来:我KAO,你丫领我这儿来干吗?

我领你?你领我!

咋啦咱?

咱给人交待问题,没别的事。

啥问题?

你自己干的,自己想。

警察拧下笔帽,笔尖悬在纸上:“常干这号事儿吗,老弟?”

“没,没没!”这厮有点想起来了:“真的,头……头一回,其实也没干啥。”

“是呀,”警察说:“您都快醉成泥了。”

“再说我也没想真跟她干……干啥。”

“我们不管您干了啥还是没干啥,但这得算嫖娼,您同意吗?”

“那女孩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坏……坏人。”

“您说什么,女孩?”警察笑了:“要我看,换个场合你得管她叫阿姨!”

“管她是啥呢,反正那大嫂挺让人同情。”

“说说吧!”警察扔开笔,双臂抱胸似有兴致。

“穷,不要紧,关键是这儿,”丁一指指心口,“孤独。”

警察点上支烟。

“人都是孤独的,您承认不?”

警察光看烟,不看丁一。

“要是有一天您也落到那地步,您就知道了。甭瞧她们擦胭脂抹粉儿的,其实强……强作欢颜。有机会您真该跟她们聊聊,大家都不是坏人,应该时不时地互……互相聊聊。”

“聊啥?”

“啥都行,关……关键是聊聊。关键是说点儿真话,真心话,平时想说又不合适说的那……那些话。”

唔,那话!好个丁一,伊甸盟约的关键就快让他悟到了。

见警察并没制止,那丁乘着酒力口无遮拦:“就说平时吧,您什么话都……都能说吗?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最最要好的朋友吧,您什么话都敢跟他说吗?甚至,什么话您都敢跟自……自己说吗?可不知咋回事,跟她们倒行!很可能是因为我看她们是……是娼,她们看我是……是……哦嫖,谁也甭怕谁瞧不起,所以也就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警察推开窗户,玻璃上映满蓝天。有只大鸟正悠然自在地飞翔,洁白,矫健,但是飞呀飞呀却总飞不出那块玻璃去,惟徒劳地扇动翅膀,仿佛挣扎。

“有些事,有一种事,干脆说吧就是那……那种事,您懂吧?”丁一继续说:“性,对了性!那种事好像挺……挺特别的。那种事好像它不光是那种事,还有别的,还意味着别……别的什么。您懂了吗?”

我心想他懂不懂的倒无所谓,关键是丁一这小子越想越对头了。

“别的?”那警察问:“别的什么?”

“也许是自由。对了,自……自由!当然了,您不见得同意。但总之,俩人之间一发生那种事,互相就好像什……什么都敢说了。你一觉得什么都敢说了呢,什么也就都……都可以说了。而你一觉得什么都可以说了呢,得!你倒又觉得不一定非……非说不可了。唉!那感觉可真是……”

警察捡起笔:“年龄?”

“那种感觉,不知道您……您怎么看?”

警察提高声音:“年龄!”“噢,年龄。哎?多少来着?我KAO,怎他妈想不起来了?”“职业,还有单位?”“我想,将来,我许能当导……导演或者演……演员什么的。现在还没有。”“现在呢,社会闲杂?”“行,这么说也行,社……社会贤达。”“行了,走吧!”警察说。“这么说吧,那感觉让人心里觉着透……透亮,觉着……”“记住,下回别再让我碰上啦,再碰上可没这么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