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3页)

这是谁呢?我倒要看看,其情其境与我以往的推测是否符合?

于是穿墙破壁,众里寻声——喔嗬果然,果然是身魂牴牾的一对冤魂错器!也许是心同器非,也许是貌合神离。仔细看时,像似后者:虽锦帐鸳床同眠共枕,却早已是意冷情隔,梦异心非!身形儿犹自攀缠,心魂儿早各东西——一魂儿浪浪逐他乡风月,一心儿凄凄向隅而独愁!

“别也恋其形,和也怒其行,您可知道?”

“去也眷其情,归也厌其容……甭说了,我懂。”

“这可怎生是好?”

我刚要说“那就离呗”,猛记起此地一条古训,便紧忙退避。那古训怎么说?好像是“宁毁一寺庙,不拆一夫妻”。

星光寥落,月影凄迷,晓风徐徐吹人困倦,我想不如先回丁一去睡上一觉再说吧。

挨近家门时,见那丁尚未归来。(顺便说一句:所谓“找不着魂儿了”是站在丁一的位置说,从我的角度看呢,就叫“魂不守舍”。魂不守舍也有麻烦,就好比换个地方不易入睡,东半球西半球的倒不过时差来。)我正犹豫着是等他回来呢,还是去找他?忽又听得那静夜之中,警报也似的拉响一声干吼:“两口子搭伙过日子呗,吵个屁呀吵!”

哪儿?谁?何人喧哗?

啊,又是隔壁!看来那老太婆常来劝架。

方才那一对儿可谓冷战,现在这两位近似散打——唾骂哭嚎并举,抓挠撕咬兼施。方才那是貌合神离,现在这又是咋回事?细听慢看,说来怕你不信,这边竟是有身无魂的三具人形空器!解释一下:所谓人形空器,并非是指魂赴虚游而器待(如梦如醉),也不是说魂曾久驻而忽离(如死如归),说的正是这三具人形之器——呜呼,素无魂居!莫惊莫怪,这类情况是有的:魂,不知何故从未进驻,或不明何由纷纷绕道而行,于是乎“白云千载空悠悠”,好一似“此地空余黄鹤楼”。又好比电脑(这我也说过),硬件齐备,形色俱全,甚至于美轮美奂,却单单不曾装入什么程序。再比如录音机,只在出厂时录入一二试听短句,故而那老太婆的劝骂便一遍一遍地毫无新意:“干吗呀干吗呀,吃饱了撑的是不?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我他妈怎就没听说过这俩字儿?甭尽听人瞎嘞嘞,什么事儿都当个事儿,有吃有喝的找不痛快!安生儿给我过日子、生孩子比啥不好?关灯睡觉!”

于是乎万籁俱寂。

于是乎月落星稀。

偶有婴啼狗吠。

但愿这婴啼是有魂自远道来才好——譬如我当初的入住丁一,魂欲唱而那丁哭。惟这声声狗吠让我揪心,莫不是又有冤魂误入,徒呼无路,狺狺哀哭?

便不由得想:是狗器盈魂者苦呢?还是人形空器者悲?不过还有一种:狗魂而人器,那恐怕更是灾难!“小人常戚戚”或即指此类。再比如狗仗人势,虚张声势,趋炎附势,便都可能是狗魂人器之征兆。大凡这样的魂器配置,最善追风逐流,最是无思无辨,时尚一丈他跳八尺,因故,其最显著的特征是害怕向内去看自己。是呀,一旦畜魂昭昭那可咋办?倒不如昏昏一路,莫问心魂,只图实际。

不过我还是先去找丁一吧。都啥时候了这小子还不回来?别是我不在,他又闹出什么丑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