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4/4页)

他觉得自己真的一点也不配陈淑娴的爱,自己算什么呢?却要让一个这么好的女人为他献出自己一生的感情,最后连自己宝贵的生命也都为他献出来了。她多不值呀!黄泽如边哭边倾诉着。他想不到自己极力地想去爱护和守住一个女人的感情,却也伤害了另一个女人的感情,他这一辈子,同时欠了两个女人的债。有了这份心事,晚上回到家里,黄泽如对廖红玉说他要为陈淑娴守灵三天,还要以他妻子的名分礼葬陈淑娴。他说他和陈淑娴虽然不是夫妻,可是,陈淑娴对他的情分跟他那死去了的高兰香一样的深,他觉得他这样做,死去的高兰香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原谅他理解他的。廖红玉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于是忙着布置起来。只是这个从来不善表达自己感情的女人,一边忙着安排陈淑娴的后事,一边却在心里牵挂着远在祖国的丈夫黄佑国。女人的心情都一样,从这件事会联想到别的事,什么事情都会想得特别多,而且都要往坏处想,往一些不着边际的地方去想。黄佑国廖红玉两人分手时和陈山子两口子分手时不一样,他们虽然不曾有什么约定,其实,就是约定了又能如何?兵荒马乱的年代,有几个约定可得以兑现?但丈夫一走就是几年,一走就连个消息都没有,说她不为他担心,不为他挂念那是假的。她一直打算把自己的担心告诉公公黄泽如,但一看黄泽如整天在为抗日的事忙着,就始终不敢说出口。

廖红玉非常认真地按照福州的风俗习惯为陈淑娴设了灵堂,灵堂里摆上香案,供上果品、香烛,点了长明灯。所谓守灵,民间有男不剃发,女不梳头的说法。那几天,黄泽如茶水不思,心里有说不尽的悲恸,他在灵前一坐就是大半天不愿意起来。并且,整个头脑想的都是陈淑娴。守着灵堂,黄泽如还会想起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事,像自己家乡的守灵习俗之类。他这一生虽然还从来没有为谁守过灵,但守灵时的那些路数他是知道的。毕竟是死了人,守灵时亲属都要用哭声去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在家乡民间,广泛流传的有《十诉苦情》、《十二月孝顺歌》、《可怜歌》等等,那些歌词都很哀婉感人。因不同的对象,哭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如对上寿的人往往哭唱道:"哎呀,娘奶(或郎罢,福州方言,娘奶是母亲,郎罢是父亲)呀,汝的一生又勤又俭,没吃过补,也没过一天好日子,怎么一病就走去,留下男仔女仔好凄凉……"要是少年亡故,哭调就更为悲怆:"短命呀,汝一病就去,误了三等四等人;汝不顾父母年迈,佬妈(老婆)后生伲仔(儿女)细(小)。汝不顾青春年少……"

黄泽如想不出他要对陈淑娴哭些什么,他哭不出来。他觉得陈淑娴对他恩重如山,不要说在这里哭上三天三夜,就是把眼泪哭干,哭到老,哭到死,哭得连天都塌下来也一点都不过分,他也无法报答陈淑娴对自己的深情厚爱。

葬过陈淑娴,廖红玉终于对黄泽如说了自己的担心。她说她的心乱乱的,总是踏实不下。然而,对黄泽如来说,他差不多已经把儿子给忘了。只有在这时,黄泽如似乎才关心起儿子的事,也只有在这时,才想起在那战火纷飞的抗日最前线,还有他的一个儿子黄佑国,正冒着枪林弹雨在奋勇杀敌。这时,他呆呆地问廖红玉:咱们佑国都走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