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历经劫难的轮船终于停靠在了新加坡莱佛士码头。秋天的异国风情对那些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了一点的吸引力,有的只是惊魂未散和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痛苦记忆。轮船也已经成为灾难的象征,大家唯恐躲它不及,船一靠岸,都赶紧离开它投亲靠友去了。船上的水手在清舱时却发现还有两个人没有走,也不想走。一个是高兰香,一个是李清华。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灾难已经彻底把两个家庭击得支离破碎,两个女人欲哭无泪。她们已经把眼泪都哭干了。从她们的角度来讲,接下去,她们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高兰香和黄泽如本来就是急中无路才来南洋的,从一开始,他们到南洋几乎就没有什么目标,一切只好等待到了南洋再说,走一步看一步。而现在黄泽如已经不在了,她高兰香一个人能去哪里?前面的路又在哪里?李清华和陈可镜倒一开头就目标明确,是投奔陈可镜的二叔来的,但她只知道二叔在南洋的马来亚,至于马来亚哪里,确切的地址却在陈可镜身上放着,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眼下,她们已经身无分文,她们已经寸步难行了。当然,最让她们挂心的还是她们的男人。男人是天,男人不在了,天也就塌下来了。她们在想,这会儿,他们的男人会在哪里?他们不会有事吗?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呢?

水手赶紧把她们的事向船主报告。很快,水手带着船主来了,船主虽然也非常同情她们,但同情归同情,同情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仍然还得让她们下船。总不可能把她们留在船上。但尽你船主怎么说,她们就像是耳朵聋了似的,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船主心烦了,多催了她们几句,她们就都哭了,眼泪汪汪的。高兰香已经跪在船主的面前说,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一下了船我们就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真的已经无路可走了!我们求求你们了!

船主叹了一声说,不是我们要赶你们,可你们不走又怎么办?我们这是船,不是旅馆,你们赶紧下船吧,我们船过几天就开了,你们总不可能跟着我们走,跟我们回大清去。你们总得要留在南洋等着你们的男人吧?

船主替她们作了分析。他认为,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们的男人不可能被那些海盗给杀了,如果那些海盗想杀他们,当场就已经把他们给杀了。他说你别看那些人手里操着家伙,能不杀的他们也尽量不开杀戒的,他们也怕报应。他们把人抢走无非有两种可能,第一,逼良为盗,把他们抢走后经过一番调教,逼迫他们归顺,亦成海盗;第二,南洋到处都有做苦力的矿场,海盗完全可以将他们卖给矿场,还可赚取一笔钱财。也就是说,不管海盗以哪一种方式处置他们两个人,生命暂时是没有危险的。因此,船主安慰她们不要过于担心,只要他们还活着,找到他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其实,李清华她们并不是有意要给船主出难题,而实在是想不出她们究竟要去哪里,现在听船主这样说,李清华也觉得如果继续留在船上也不是办法,不管前面的路多么艰难,多么凶险,仍然要去面对,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害了黄泽如,害了高兰香。从年龄上讲,她比高兰香大了几岁,她觉得自己要拿出当姐姐的样子,于是她过去扶起了高兰香,一起朝舱外走去。在她们要离开轮船的时候,船主让水手拿了一袋子的黑面饼给她们。船主说,你们也知道的,船上所有值钱的都让海盗给抢走了,一样也没留下,这些面饼拿着路上吃吧,只要保住身体,总有办法好想的。

两个女人心里只想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她们下船后脚踩在南洋土地上的那一刻,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对她们来说,南洋是那么的大,又是那样的陌生,她们不知道这第一步究竟要迈向哪里。高兰香终于抱住了李清华,两个人哭成一团。高兰香说,清华姐,我们这下要去哪?我们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李清华只顾哭着,哭了好一会儿才说,兰香,我们的命怎么一样的苦?老天为什么对我们这样不公平?

南洋的秋天其实跟中国的夏天差不了多少,天气依然很热,太阳像一个白色的汽球挂在天上,整个南洋的土地成了它的一个大烤箱,只要你稍稍动一下就热得浑身冒汗。风倒是不小,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但吹到身上的依然是热风,烫烫的,黏黏的,加上天然的海洋气候,风里还夹带着咸咸的鱼腥气。几乎满眼都是棕榈树、芭蕉树和许许多多说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那些富有南国特色的房子就坐落在一片片的雨林里。李清华和高兰香漫无目的,也不知道她们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异国的风情对她们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她们就像是两个把家财输得一干二净的赌徒一样,心里只有悲伤和后悔,后悔不该选择南洋之行。这一年,高兰香才十八岁,李清华也才不过二十二三岁,但她们的心境却完全变得像两个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