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7页)

传杰嗫嚅了一下,终于开口说:“爹,你老了,真的,你老了……”传文听了,皱眉打断他说:“咱爹才六十六,你就说咱爹老?”传杰不接传文的茬,继续说:“爹,咱怎么能满足呢?就这么点家产就满足了?你怎么不和那些比咱们强的人家比?全世界都知道开煤矿是赚钱发财的事,你却说,有多大的碗吃多大量的饭!煤矿我是没开过,可是不明白的事,不是可以跟别人学吗?还有,从我记事起,就不知道你怕过什么,可是现在,你却怕起了闪失,爹,当初你一个人下金场子,想到闪失了吗?你领着俺们,从放牛沟到齐齐哈尔,又到哈尔滨,想到过闪失了吗?没有吧?爹,你别不愿意听,真的,你老了!”

朱开山气得胸口忽闪忽闪地起伏,喝道:“三儿,和你比,我可不是老了吗?能不老吗?一辈子豁上命挣给你们吃,挣给你们穿,铜铸铁打的人也得老啊!可是你爹还没糊涂,你才刚呼号着大半天,我听明白了,你是嫌弃你爹看不清事理了,不该再主持这片家业了,占着老佛爷的牌位,不显灵了,挡你们的害了,是不是?”传杰赶忙分辩说:“爹,俺没那个意思,只是说放开些眼界,咱家还得朝前奔啊!”朱开山问道:“那爹的话你还听吗?”传杰说:“俺听,俺听。”朱开山说:“那好,现在,你就去把咱家的钱从山河矿撤回来。”传杰又不放声了。

传文追问道:“老三,咱爹叫你把钱撤回来,听没听见?”传杰说:“做不到啊!钱已经入了山河矿的账,再说,已经都用了。”朱开山哼了两声说:“这不就得了,你还是不肯听你爹的。文他娘啊,照往常,我早该火冒三丈了吧?今个儿,咱改一改,不是说咱老了吗?咱就不打闪,也不打雷了——三儿,你不是还年轻吗?不是眼界更开阔吗?不是还要朝前头奔吗?爹不挡着你了,好不好?”

那文一听朱开山要说出绝情的话,赶紧上前说:“爹,你别这么说,俺听着心里头都怪难受的,不管怎么说,俺都是你的孩子,有不周全的地方,就尽管说,可别动真气啊!”朱开山理都不理那文,说:“三儿,从明个儿起,你就离开这个家,撒开你的小蹄子,朝前头奔!不对,是挓挲开你的小翅膀,朝天外头,哼着小曲,扇着凉风,高高地飞!”文他娘害怕了,朝传杰说:“三儿,还不赶快给你爹跪下!”

传文上前摁着传杰跪下,文他娘催促传杰说:“哑巴了,赶紧认错。”朱开山说:“不用他认错,认了错,我也不会改主意的。”传杰跪下说:“爹,你打我、骂我、处罚我,我都认,就是不能让我离开这个家。”玉书也跪下说:“爹,俺不走!”那文也扑通跪下了,说:“爹,这事说实说,也有我半张桌,俺认杀认罚,别撵他们走吧?”秀儿也跟着跪下身子说:“爹,饶了老三吧!”文他娘又把茶碗斟上水,端给朱开山说:“他爹,喝口水,消消气吧!”朱开山接过茶水,见众人们还一个劲地劝他,他气得捏着茶碗,颤抖着说:“怎么,你们非得叫我摔这个茶碗吗?”

一家人站着的、跪着的,谁也没动。生子背着书包跑进来,嚷着说:“爷爷、奶奶,俺饿了,快吃饭吧!”朱开山放下茶碗,挥了挥手说:“出去,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一家人沉默地吃着饭。伙计们端上来两盘菜。文他娘说:“三媳妇,茭瓜虾仁来了,动动筷。”玉书说:“娘,你吃吧。”生子说:“三叔,吃块红烧肉吧!”他站起来要给传杰夹红烧肉,一抬胳膊碰掉了一只汤勺。那文丧着脸说:“添乱,捡起来!”生子蹲下来,悄悄捡起汤勺。传杰和玉书两口子满腹心事,哪有心思吃饭,胡乱扒了几口就出去了。那文也拽着生子出去了。文他娘瞅瞅秀儿,两个人站起来随之出去。

传文给朱开山又斟上一杯酒。朱开山说:“老大,这个家,你真得多出些力了,货栈那摊子你也管起来。”传文答应着说:“爹,明个儿,老三他们搬出去,用不用从账上支两个钱给他们?”朱开山说:“支吧!”传文说:“支多少?”朱开山说:“有个三十五十就行了,他们不是翅膀子硬了吗?”

文他娘进了传杰屋,见小两口都哭丧着脸,心里难受,说:“三儿,你怎么想的,就把四味楼抵押上了?”传杰说:“娘,咱不说这件事好不好?”文他娘说:“好,娘不说了。”传杰发狠道:“娘,只要煤矿能开起来,四味楼就不能白押。就算煤矿开砸了,我也能再挣一座四味楼!”文他娘说:“当爹为娘的没有和儿女过不去的,你爹今个儿是在气头上,等他这股子气过了,说不定哪天又好上门请你们回来了。”传杰说:“娘,我看俺爹真是老了,都开始怕事了!”玉书说:“是啊,俺爹是老了,放往常,他哪能这样啊!”文他娘说:“不老他能忽儿巴想起回老家吗?还在你爷你奶的坟边上,给自己挖了个坟圹子。别怨你爹吧,人到了我和你爹这个年岁,不想身后的事,那是假话!”